接下去的几天,杨霆风特意批了贺若弼、薄奚喆喆、伊娄大臧三人——每人一锭金块,准许他们各自挑选新卒。民间也好,老家也罢,大家各凭本事,他绝不干涉。
不过,他不干涉,却并不代表,杨霆风不去了解三人的实时动态。
这段时间,杨霆风要在蹶张营,处理大量堆积的军务,只能派遣萧狼跟着,朝九晚五,让其每天通报两次。
这天傍晚,萧狼前来汇报,说三人选兵各有特点,兵源大相径庭,有那么点三国争霸的意思。
杨霆风放下朱笔,饶有兴趣地问道:“哦?说来听听!”
萧狼取出三颗小石子,先放了一颗,笑道:“贺若弼挑选的,皆是紫塞当地百姓,具是老实本分之人,大体上是农夫,矿工之类的;当然,也有部分山里的猎人,但大多数都一贫如洗,穷得吃不起饭,娶不起媳妇的那种。可以说,他挑选的士卒,原本都是老百姓。”
杨霆风默默点头,微笑道:“这样练出的兵,都比较注重严格的逐级服从,都很看重自己的弟兄与上级。只要军官们能真诚相待,他们必然也能真心对你,大家亲如兄弟。但缺点也很明显,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老实庄稼人,这上了战场,很容易胆怯怕战,经不得战阵。”
萧狼闻言苦笑:“说的是,但唤作是我,还是宁作凡夫,甘为俗子。”
“好个宁作凡夫,甘为俗子!”杨霆风手一抬,做了个请继续的动作。
萧狼又掏出一粒三角形的小石,放在了案台上,已道:“这伊娄大臧,用的也是新卒。只不过,他新挑选的一百二十名士兵、二十四名伍长、十二名什长尽管都来自鲜卑各部,但有几点是共同的。”
“哦?如何共同的?”杨霆风倒是意料不到,两道眉毛一振,好奇道。
萧狼道:“其一、都是宣政年后出生的,年轻,精干,体力极好;其二、全员能骑马,会放牧;除少数人外,大多数都在山里打过猎,当过猎人。”然后他目光熠熠的望着杨霆风,补充了一句:“萧某很看好他。”
杨霆风恍然道:“原来如此,有此天然优势,大臧的骑射部队,似乎能最快地组建起来。”然后他饶有兴味的问:“却不知薄奚喆喆选得是......”
说到薄奚喆喆,萧狼忽敛了笑容。
杨霆风察觉到了萧狼的表情,更有兴趣了,急道:“快说!”
萧狼从腰间,拿出羊皮囊,咕噜噜地喝着里面的水酒,笑说:“这薄奚,想要这‘骑射司马’的位子,已几近疯魔。但凡有机会,不论什么手段,都会尽数使出来。”
说罢,他喝了一口酒,又摇摇首,说道:“他也不知,从哪儿找了批胡子老兵,各个武艺高强,箭法精准,这骑射功夫更不必说。萧某直说吧,倘若老帅明天要用,这批人,都能立刻上战场,绝不含糊。”
这番话,说的杨霆风目定口呆,不敢置信,缓了缓,他哈哈一笑道:“这个薄奚虏子,可以啊!”
萧狼淡淡地伸出两根手指,冷道:“我私下问过这些老兵,他们说了,自己是冲着双倍军饷,特殊津贴而来的。但其实,在萧某看来,他们之所以自愿回到军营,完全是出于两大原因。”
杨霆风微诧,问道:“哦?哪两大原因?”
萧狼干咳道:“一是,在家闲置久了,手痒了,想杀人!要知道,这些人虽说早已退出行伍,且如今在紫塞内城,也算是成家立业,安享天伦富贵,可话说回来,既然日子好过了,谁还愿意为了那二两饷银去卖命打仗啊?”
这一下,连杨霆风也觉得奇怪,他嘿声道:“说的极是,内城的百姓,随便干点散活,每个月少说也有三至四两的收入。咱们臭当兵的,每个月一两饷银,朝廷还经常无辜拖欠,即便双倍,也不过二两而已,何必?”
萧狼叹一口气,又道:“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麻烦还在后头!”
听到萧狼欲言又止,杨霆风眉心一蹙,问道:“更麻烦的?”
萧狼将最后一颗鸡心似地石子,放在案台上,指了一指:“这些老兵,自是甚高,看不起新兵,他们也和萧某说了,不愿和那些未经训练,未经战阵,缺乏斗志的农夫为伍。真正打起仗来,他们希望身边并肩作战的,个个是英雄好汉,百战余生的铁血老兵,可不是这些耕田打猎的。”
杨霆风搓着手,也苦恼道:“好像,好像一直以来,是有这说法……老兵不屑与新兵为伍,这倒是个大问题。可不是一句,依军法处置所能约束的。”
萧狼也很烦恼,一脸苦瓜道:“我在当禁军那会,有首很着名的军谣,你想不想听?”
杨霆风一愣,忽然省悟过来,眯眼笑道:“咱怎么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谣,哼来!”
“调调,萧某已经忘了!”萧狼干咳一声,道:“歌谣的大致意思是,咱镇戍兵瞧不起州郡兵,州郡兵看不起禁军,禁军歧视北军,北军鄙视南军........”
“啊?那南兵呢?”杨霆风大感诧异,皮笑肉也笑的道:“南军呢?”
萧狼冷笑:“南军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谁都看不上!”
杨霆风唇角浮现了一种近似讥诮的笑意,笑道:“也无怪人家能自吹,想当年,南朝陈庆之以七千白袍之众,经历大小四十七战,平定三十二城,所向无前,如入无人之境,几乎将当时的北朝名将挨个揍了遍。若非在蒿高,遇到了山洪爆发,全军覆没,谁能收拾地了他?”
萧狼笑笑,不置可否。
二人起身,相视而笑,并肩走出账外,心思却回到了那令人神往的五十多年前......
杨霆风说得一点不错,当时恰逢北朝内乱,南朝萧衍不是没想过北伐,奈何南梁积弊丛生,皇帝笃行佛教,致使举国奉佛。
有诗曰: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从东晋灭亡到隋朝统一,大约为一百七十年。短短的一百多年间,就走马灯一样更换了四个王朝,这样混乱不堪的历史时期,人们惶惶不可终日,统治者居然还有闲情逸致修筑大量的佛寺?
为修佛寺,‘萧菩萨’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钱财。即便是北朝发生了大规模的六镇起义,朝廷内乱,尔朱荣大肆屠杀北魏皇室这等天赐良机,南朝也无力支撑起,大规模的北伐战争。
因此,在这样的背景下,萧菩萨只能以小股兵力,在南北边境的城镇之中,进行小规模局部战争。
后来,魏北海王元颢因本朝大乱而降梁,并请梁朝出兵帮助他称帝。
这倒是给了萧菩萨,可以干预北朝的新思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梁武帝萧衍以元颢为魏王,并以陈庆之为假节、飙勇将军,率兵护送元颢北归。
但是,南梁没有钱粮,支持不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抱着试试看的投机态度,萧衍只派了陈庆之,率领麾下七千白袍军前往,结果却造就了,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军事神话。
公元529年:陈庆之跨过边境,攻占北魏铚城,又迅速北进,来到睢阳城下,魏守将邱大千以七万人,分建九座堡垒抵御,陈庆之一日便连克三座,邱大千投降。
同年四月:北魏征东将军元晖业,率领羽林庶子两万前往救援睢阳,兵驻考城;考城四面环水,陈庆之命人浮水筑垒,一战攻克,生擒元晖业。
五月:陈庆之一路西进,来到荥阳城下。此时各路赶来的数路北军已经集结完毕,总计三十余万,见敌军势大,有人建议陈庆之撤退。
不料,陈庆之对众人道:“吾至此以来,屠城略地,实为不少;君等杀人父兄,略人子女,又为无算。天穆之众,并是仇雠。我等才有七千,虏众三十余万,今日之事,义不图存。吾以虏骑不可争力平原,及未尽至前,须平其城垒,诸君无假狐疑,自饴屠脍炙。”
此话过后,麾下部众无不奋勇当先,陈庆之领军,一战攻克荥阳。
此后,陈庆之派人往虎牢关挺近,守将尔朱世隆慌忙弃关而走,白袍军逼近东都洛阳。
公元529年六月,北魏尔朱荣重兵回师洛阳,号称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陈庆之领白袍军驻守黄河大桥北端,正面阻敌,元颢十万大军在南岸,驻守洛阳。
封神一战,陈庆之三天里,向尔朱荣发动十一次进攻,杀伤甚重,尔朱荣百万大军不敌,赫然退兵,避开锋芒。以不满万人之数,正面硬撼百万大军,纵观上下五千年,也仅此一人而已。
但在南面,元颢的十万大军被尔朱兆,贺拔胜惨败,仅百余骑逃回洛阳。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陈庆之的白袍军也随之而败。最终,遭遇山洪,全军覆没,陈庆之只身潜返江南。
从公元528年十月北伐,至公元529年闰六月败北,自陈庆之以七千人北伐以来,一百四十余天里,历经大小四十七战,攻克三十二城,所向披靡。
千年之后,那位着名的伟人,在远离戎马倥偬的日子20年之久后,在湖北武昌,援笔疾书:“再读此传,为之神往。”是谁的传记,让这位“粪土当年万户侯”的领袖一读再读,为之神往?
那便是——《梁史·陈庆之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