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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影走出门去,找丽娘商量了一番,船上的文士才子颇多,对于这个提议不少客人也大为赞成,于是没有多久,船身微微一晃,临仙舫便开始游动起来,向西而行。

不到一个时辰,临仙舫便由西水关而出,进入外秦淮,最后顺流而下,飘入茫茫长江之中。

冬日的长江与平常大有不同,远旷肃杀,宁静中透出一丝离尘的风姿,临仙舫在这茫茫江面上,就仿佛一粒芥子般渺小,让人不禁生出世事浩淼的感慨。六郎四人站在临仙舫三楼的平台上,眺望远处,一时间心中各有所想,都没有发话。

“六公子在想些什么呢?”

水清影一直在暗中观察六郎的表现,见他双目露出一丝惘然而又惆怅地看着江面,心弦不由一颤,低声问道。

六郎微微摇头,看着水清影秀美绝伦的侧脸,微笑着说道:“在下适才在想,这冬日的长江跟清影小姐倒有几分相似的地方呢!”

“哦?此话怎讲?清影很想听听六公子的解释。”

水清影秀眉微扬,眼中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周雅芙和张百年也收回眺望江面的目光,转头看着六郎,看他有什么说法。

六郎微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眺望长江,淡然说道:“自古便有以水来形容女子的说法,冬日长江千里澄江似练,平滑如镜,远山近景皆为白色,倒映在水面,便似着上一件雪白的衣衫,微风轻拂,水面鳞波荡漾,犹如衣袂在风中飘动纷飞……”

周雅芙以及张百年望向水清影,果然见水清影一袭白衣在风中衣袂纷飞,水清影俏脸微红,但被面纱覆盖并未被余人看见,六郎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今日阳光柔和,映射在江面之上,有如善睐的明眸熠熠生辉,顾盼之间便有融冰化雪之力。阳光照射江面,引起微微水汽升腾,形成一片氤氲的雾气,这不如同姑娘面上的薄纱,隐约中透露出朦胧美感,让人无限神往!”

水清影俏脸再次一红,目光不敌六郎的眼神,转头望向江面,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胸膛之中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张百年也明显看出了水清影和六郎之间略带暧昧的关系,嫉恨交加,轻哼了一声,也别过头,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妙哉!”

周雅芙抚掌打破了场面上的沉寂,赞道,“六公子以江水喻人,虽非独树一帜,但能述说地如此详尽而又合情合理,六公子也算是第一人了。六公子的文采让人佩服,今日难得一会,我兄弟不才,欲与六公子切磋一番,不知六公子意下如何?”

“若是不敢,我们也不会勉强的!”

张百年终于等到表弟说这话了,他的精神立马提了起来,有表弟的文采为后盾,他说话也有底气多了。

六郎淡笑道:“文士切磋,这是常有的事,有何敢与不敢的,就算技不如人,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可不像张兄这么耿耿于怀。在场的都对文词有了解之士,清影姑娘可是被成为秦淮第一才女,自然对诗词也颇为了解。在下有个提议,我们在场四人一起切磋品评,如此更热闹些。大家以为如何?”

水清影微微点头,张百年和周雅芙自然也不会反对了,六郎问道:“周兄以为我们以何为题呢?”

周雅芙笑道:“本来我们身在千里长江之上,以长江为题最为合适,但我想大家听过六公子‘滚滚长江东逝水’一词之后,余者很难再超越此词,因此还是换一个话题为好!”

周雅芙环视江面,见远远地江面上有一叶孤舟,舟上似有一个钓叟在临江垂钓,这情境,仿佛走入了一副宁谧的山水画之中,让人不由地心旷神怡。周雅芙指着孤舟说道:“如此,我们便以江上的小舟为引,以《渔歌子》为韵,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也都没有意见,水清影着晓兰将瑶琴从屋中拿出准备和韵,又叫人端来一壶热酒,供众人助兴。

渔歌子这一词牌名乃是中唐名士张志和首创,流传甚广,也以他所做的那首“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最为人所众知。

悠远恬淡的琴声响起。“谁先来?”

六郎望了望周雅芙和张百年。

“我先来吧!”

张百年自信满满地站起身来,走到船舷边,和着水清影的琴声缓缓吟诵道,“饱则高歌醉即眠。只知头白不知年。江绕屋,水随船。买得风光不着钱。”

(对徐积公子说声抱歉,这里让张百年盗用你的词了。

张百年不愧是滁州才子,虽然由于之前被六郎掩盖住了锋芒,没能表现出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这一首渔歌子立刻让众人对他刮目相看,词中洋溢着年少的洒脱不羁与微微的田园风光,对于女孩子有着相当大的吸引力。要不是此人妒忌心太重,加上六郎知道此人日后不堪重任,恐怕两人的关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紧张。

张百年吟罢,水清影双手抚琴,欣赏地说道:“想不到张公子之词如此洒脱通透,清影佩服,尤其是江绕屋,水随船一句,果然好意境!”

张百年得佳人夸奖,自然面露得意之色,他等这一刻可是等了许久,为了能露脸他这几日可是天天看书。他示威性地朝六郎看了一眼,同时看见表弟周雅芙脸色平静,只是微微点头,连忙收起得意的样子,咳嗽了一声,微微挺直腰背,做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对水清影道:“有感而发而已,清影大家谬赞了,清影大家也是知文识律之人,不若也和上一首,与大家共赏?”

水清影恬静地说道:“既如此,清影也不矫情,适才清影的确也有所感,便和上一首,与众位共享。”

水清影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六郎,才将目光转向江面,望着江上的一叶扁舟,玉手微抚,口中缓缓地吟唱道:“浪花有意千重雪,寒梅无言一枝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水清影似有所感,反复吟哦两便之后,曲调这才减缓,慢慢地停了下来。

词句典雅秀丽,娓娓道来,尤其是唱到最后两句,一股淡淡地惆怅油然而生,六郎不知为何心神一颤,为她词中的些许无奈而感动。忽然,他似乎品出了一丝别样的韵味。

浪花有意,寒梅无言?

不会是在对他暗示什么吧?六郎颇有些自作多情地想着。

水清影一曲作罢,三人自抚掌叫好,虽然此词的意境风味可能比张百年的稍有不如,但也算是一曲难得佳作了。

张百年和水清影所做之词都颇为不俗,按照一般观众的心态来讲,自然是觉得越是后面的水平越高,而两人的起点就如此之高,让六郎和周雅芙也都感到了一丝难度。

楼下众人也都是颇识文采之人,知道楼上正在斗诗,此时大多摒声静气,听楼上还有什么妙词传出。

六郎沉吟片刻,望着水清影说道:“在下便接着应和一首,有劳清影姑娘了!”

水清影微微点头,手中琴弦抚动,渔歌子的旋律再一次响起,六郎朗声念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这首词的亮点还是对于其中量词微妙娴熟的把握,语气恬淡出尘,比之水清影词中的俚侬浅语更为出彩,但只为中上之做,比起之前的《西江月》的意境要逊了一个档次。水清影听了六郎此词,两眼顿时亮了起来,欣然望向六郎,似乎看出了他词中蕴含的意思,六郎微微一笑,向水清影点头示意。

周雅芙的脸色却有些古怪,略带嗔怪地看了六郎一眼,似乎有些不满,不过他的表情很快就收敛了起来,淡淡地说了声不错。

张百年也看到六郎和水清影似乎有种默契,水清影演奏的时候明显要比为他伴奏时要上心的多。他一门心思地在六郎的词里挑毛病,抓住其中一句问道:“六公子,此时乃是严冬时光,这花满渚一句又是如何说起呢?”

六郎洒然一笑,也不回答,伸手从露台边放置的一盆梅花盆景上摘下一枝花枝,将枝头的花瓣一朵朵地摘下,之后走到船舷边,双手一扬,摘下的花瓣在空中飘飘扬扬,洒下一阵花雨,最后慢慢地落在江面之上,飘荡起伏,颇为动人。

“这不便是花满渚,酒满瓯了吗?”

六郎从小茶几上端起一杯酒,微笑着说道,“吟诗作词虽讲究应景,但也不必过于拘泥,在下可不是来雕章琢句的,要是那样的话岂不是太过无趣?到是可惜了这一枝寒梅了,还请清影姑娘原谅则个!”

水清影淡笑说道:“无妨,这一枝寒梅能成为六公子词中的一部分,那也是它们的幸运了。”

六郎点头表示感谢,笑着对周雅芙说道:“只剩下周公子一人还未作词了,周兄看样子早已成竹在胸,我们便拭目以待周公子的压轴好戏吧!对了,周兄本身就是音律大家,自弹自和可能会更好一些呢!”

周雅芙微微一笑,也不推辞,向水清影道:“可否暂借石大家的瑶琴一用?”

水清影欣然盈盈起身,给周雅芙让出了弹琴的位置,周雅芙坐在琴位之上,遥望滔滔江面和湛蓝的天空,凝思片刻后,一阵旷远的琴音便流畅而出,周雅芙清越非常的声音开始吟唱道:“澄江俯仰两青天。万顷玻璃一叶船。拈棹舞,拥蓑眠。不作天仙作水仙!”

不论是周雅芙弹琴的技法以及同词句的配合程度,又或者是词中本身所蕴含的意境,此词都当之无愧为四人所做之词之首,就算是稍懂风雅之人也能够感受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