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皓,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能杀武琼,朝廷为什么不能杀武琼。”张绣不顾田丰怒意翻腾,以至于铁青的脸色。
在众人与武琼不解的眸光中,张绣亲自弯下腰为武琼解开身上衣服。随着厚厚的衣服被解开,一股冷风吹的武琼打了一个激灵,而后露出了一个雄健,却又有些肥白的上身。
武琼十分强壮,但是属于肥肉包裹肌肉的类型。他的前胸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刀枪剑戟,箭矢射出的狰狞眼洞,交织而成一张密密麻麻的伤口之网。
而反观武琼后背,却嫌少有伤口。
“这就是证明。”张绣环视了一眼在场众人,声音激昂起来,掷地有声道。
“我就是偏袒武琼。昔日朝廷无能,羌族联合马腾、韩遂吞没凉州,黄巾三十六方,席卷天下。武琼是董公部将。董公率领武琼,我叔父张济等人转战天下。虽有战败挫折,但从来没有对不起朝廷。武琼乃是凉州大将,他伤口都在前胸,背后少有伤口,证明他是一个虎步向前的勇将。武琼是我同乡,对朝廷有功。若没有我,若没有武琼为朝廷征讨叛逆,不知天下几人称王,几人称帝。就算他犯错了。我宽恕之,朝廷宽恕之,又有何不可?”
“是。我知道天下有这样的混乱,就是刑罚太过宽和。于是我用严峻法律,用田丰为河南尹,用李儒为司隶校尉长史,用公孙度为廷尉。入城不足一月,便杀了数十人,威慑十郡。我不曾偏私。但对武琼,我却愿意偏私。若谁不服气,便取我而代之。”
张绣冷笑了一声,环视了一眼在场众人,声音寒冷如十月的凌冽冬风,坚硬似那岩壁。
在场众人都是张绣的心腹,他们根本没有取代张绣的意图。更何况,就算有人想要取代张绣,也不会傻乎乎的说出来。
张绣一番话的目的,便是借助在场众人的口,向天下人宣布,武琼他保定了。
田丰沉默了一下,随即怒意填满胸腔。他立即就想上前争辩,他就是这个性格,虽然才能卓着,但是刚正不阿,有话从不藏着。
但就在这时,军师祭酒沮授从坐中站起,一把握住了田丰的手,强行将田丰给拽了回来。
张绣看了一眼沮授,随即回转头看向戏志才、陈宫,说道:“向天子进言。就说武琼大功臣,不可杀。我愿意削去五千户封邑,请求天子免他一死。且削去武琼官职、爵位,贬为庶人。”
“诺。”戏志才、陈宫面色都是异样,应诺了一声。
“明公!!!末将有负明公。”武琼堂堂汉子,面对死亡可以从容应对,但在此刻却哭的悲伤,流着涕泪。对张绣砰砰砰的磕头。
张绣扶起了他,为他穿上衣服,随即说道:“武将军不需要如此。你随我与董公出生入死,我保你是天经地义。只是此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若有下次,我也保不了你。”
顿了顿之后,张绣又说道:“钱财这种东西,足够用就行了。以后如果你缺钱,大可跟我说。我必不会亏待你。”
“明公。”武琼止住哭声,对张绣磕头道:“我武琼若是再有下次,不用明公杀我,我自己便取了自己的脑袋。”
“下去吧。”张绣笑着点了点头,让左右亲兵将武琼带走。
“此事便到此为止了。诸位,且回吧。”
张绣环视了一眼在场重臣们,面容平静,声音则有些莫测。
“诺。”
众人齐齐应诺了一声,各自怀着心思离开了。田丰则是被沮授,强行拉着走的。
待所有人离开之后,张绣回到了座位上坐下。抬头对站在自己左侧的典韦说道:“大兄。你觉得我这么做应该吗?我以大司马的身份保了武琼,谁又能给被武琼所杀的那名军候,伸冤呢?”
典韦沉默了许久,按照他以前的性格,自然直接说张绣不对。但是他跟随张绣已经很久了。
他知道游侠与朝廷是不同的。
游侠遇到不平事,自然可以举剑横行,策马飞扬。但是朝廷这里的事情,他不懂,却知道是不同的。
“明公这么做一定有缘故。”典韦躬身一礼,说道。
“我累了,不想理会朝政。你将貂蝉带过来,让她跳舞给我看。”张绣笑了笑,随即吩咐道。
“诺。”
典韦应诺了一声,立刻下去了。
张绣看着一时间空荡荡的大厅,不由幽幽叹息了一声。想要坐稳天下,可真难啊。
不久之后,乐师与貂蝉都来了。张绣命貂蝉起舞,让侍女端上来酒菜,一边饮酒,一边作乐。
待到最后,直接让侍女将大厅的门一关,便来了一个天昏地暗。
...........
田丰被沮授拽走了,出了大司马府门之后。田丰怒视沮授,说道:“先生明知道明公是错的,为何不与我一起劝谏,反而拽我出来?”
沮授看了看田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对田丰说道:“去我府上小坐,我与先生说说话。”
说着,沮授便又强拉着田丰坐上了他的辇车,二人共坐一辆,缓缓往沮授的府邸而去。
目前沮授官拜【军师祭酒】,成天无所事事,可以去大司马府喝茶看书,也可以在家练字钓鱼休闲。
只要张绣能随时随地,找到他的人就行了。
所谓军师,就是这么自在。
张绣在大司马府的附近,给包括沮授在内的重臣们各自分给了一套宅邸。沮授这套宅邸,距离大司马府只有一千步的距离,宅邸有两进,在寸土寸金的洛阳,这座宅邸便是价值连城。
来到府门外之后,沮授又拉着气哼哼的田丰下了马车,来到了客厅内小坐。
今日天冷,沮授又命仆人下去煮酒、弄了一些酒菜。二人便开始饮酒、吃菜。
田丰一言不发,只等沮授自己开口解释。而沮授一时间也没有说,待酒过三巡之后。
沮授才开口说道:“先生学富五车,必然是知道大斗出、小斗入吧?”
田丰先是神色一愣,继而惊变,最后惊疑不定了起来。
“先生是说?”
田丰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他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早应该想到了,只是因为性格脾气,这件事情上反应比沮授慢了一拍。
沮授轻轻点头,说道:“昔日齐国国主姓姜、吕氏(春秋古人男子称氏,女子称姓),姜子牙是开国之主。到了齐简公的时候,田常为上卿。他在灾年的时候,用大斗借给百姓粮食,用小斗收回,收买人心。终于田氏伐齐,国祚转移。”
“大司马英明神武,所向披靡。绝非董卓可比。但他根基浅薄,虽然所用之人都是明秀,但是他真正的根基,其实是乡党凉州人。”
“别人犯法。大司马铁面无私。”
“凉州人犯法,大司马隐藏宽恕。”
“凉州人岂不是对大司马感恩戴德?到时候大司马登高一呼,从者云集。岂非是陈胜、吴广?”
说到这里,沮授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温度恰到好处的热酒,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红霞,随即露出了振奋之色,说道:“张氏诛汉,我等为开国之臣,不是很好吗?”
说到这里,沮授又露出了玩味之色。“所谓的法律,只是针对臣下的。所谓的乱世用重典,也都是假的。法律乃是人主手中的利剑,人主想杀谁,就能杀谁。”
“先生何必太当真?”
此刻屋内温暖,田丰端着温热的酒杯,却觉得遍体生寒。张绣与董卓争了一个胜负。
田丰以为这将是张绣的顶级了。
官拜大司马、大将军,已经是凡人一辈子仰望的存在了。夫复何求?原来张绣是打算更进一步。
张绣用公孙度为廷尉,在法律的范围内大肆杀戮。看起来是在乱世用重典,杀了那些纵横不法的人。
其实不是。张绣照样可以用自己的权势,宽恕了凉州人武琼。
这是权术。
这是法家的权术。
张绣想做皇帝!!!!!!
大司马、大将军张侯想做皇帝!!!
这件事情,很快就能路人皆知了所有人都要做出抉择。
是要保汉室,还是要支持张绣。
田丰的眸光重新鉴定了起来,他捏着还温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沮授说道:“先生是醉了,尽说胡话。”
“先生说的是。我醉了。”沮授微微一笑,打了一个哈哈。便与田丰开始痛快饮酒。
至于他们刚才说过的话,他们有说过吗?
对于这件事情,田丰再也不表态了。他安静的做自己的河南尹,为张绣坐镇京畿之地,打击犯罪,经营洛阳。
而消息传开,十郡之地哗然。
正如沮授所说。
凉州人对张绣感恩戴德,张绣救的不是武琼,收买的是凉州人的人心。而且他是凉州武威郡人,天然就是凉州集团的一员。
而此事之后,张绣果然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诛灭汉室者,必张大司马也。”
有识之士,如此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