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在巨鹿郡境内,流向是朝东北方向。
沿着漳水北岸,两军在鄡县城南的原野上不断靠近,都没有回避的迹象。虽然军队号称、都有夸张的成分,甚至把征召的丁口也算进去,毋丘俭就号称十万;但这片不大的地区中,此时双方的实际兵力,总计必定已经超过了十万!
一场规模浩大的决战,已是难以避免。
两边对进,速度虽然不快,但照这样下去,一天之内、两军主力就会遭遇!
不过,又一场春雨、让炙热的气氛短暂地稍稍冷却了。
今年春季,河北的雨水好像比往年要多一些。尤其是此时刚进入三月,到了晚春时节。毋丘俭已在鄡县附近驻扎,停止了前进、先行避雨。
大战是需要条件的,有很多条件都会阻止大战的进行,包括天气、地形等各种原因。正常情况下,几乎没有将领会选择在雨天出兵开战。雨天弓弩的胶体会损坏,道路泥泞不便行走,长时间穿湿衣可能生病,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困难。
虽然困难情况、同样不利于对手,但对手可以选择防御,依靠工事不出战,以拖延时间。
然而雨终究会停,下午时分小雨就停了。
毋丘俭观察着漳水,原本在雨点中毛糙的水面、此时已变得光滑,空气清新而干净。
他不禁说了一句:“今夜是秦仲明退却的最后时机。”
众将听罢笑了起来。
秦亮军当然不会忽然撤退,否则他为何要从正面进军那么多天?
毋丘俭这么说,只是表达一种心情的方式。他接着说道:“兵力比我们少,且他的右翼有漳水阻隔、无法迂回穿插进攻;左翼则处于不利一方。凭什么敢在这里、正面迎战我军兵峰?秦亮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年轻儒生,我倒真觉得有点以大欺小、胜之不武了。”
毋丘俭说的是一个骑兵战术细节,一般在侧翼都会尝试以骑兵迂回进攻。左翼和右翼的战斗有区别,因为人的左右手灵活度不一样。常有人赞誉一个武将的武艺高强,会有“左右开弓”的说法,但大多数将士还是右手拉弓、握兵器比较方便。骑兵从右翼包抄是更好的选择。
部将的声音道:“管他武不武呢,先灭掉秦亮再说!”
毋丘俭瞟了一眼说话的部将,心说、有些武夫确实不懂言辞的修饰方式。
决战胜利后,至少整个冀州、就没有能反抗毋丘俭的力量了,有这样的战果,毋丘俭还会心慈手软吗?何况毋丘俭打的旗帜是勤王,但在洛阳那边就是谋反,你死我活的战役,什么以大欺小、胜之不武谁还在乎!
毋丘俭刚才那句话,乍听是风度,实际只是在侮辱和鄙视对方主将罢了。
反倒是乌丸人寇娄敦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脸嘲弄地回头大声问道:“从洛阳来的书生,在我们的铁蹄面前太可怜,左将军有了恻隐之心,我们要不要下手轻点?”
阿罗盘等乌丸将领听到这里,纷纷唾骂,有的人朝地上吐口水,有的人在讪笑。鲜卑人最瞧不起弱者、尤其是男人,弱者就是天生有罪!管他是不是读书人、以及什么礼仪,何况那些洛阳军还是拿着兵器的男人,弱的话只会被鄙视,不可能得到同情。
“不用俘虏,杀光洛阳军,再霸占他们的妻女!”有人喊了一声。众鲜卑人纷纷赞同。
寇娄敦立刻鞠躬道:“请左将军让我们在右翼,我先攻击敌人的侧面,冲散他们的队伍、践踏他们的头颅,将军再从前面一举击败敌人。”
毋丘俭道:“洛阳中军的骑兵也很多,汝首先要对付的是他们的骑兵,在此之前靠近不了大阵。”
毋丘俭还是了解洛阳中军的。地方上的中外军精兵、与洛阳的中外军没多大区别;不过毕竟天下钱粮都向中泱运输,洛阳中军的骑兵占比,比大多中外军都多。
寇娄敦遂道:“我先率本部骑兵冲散敌骑,左将军再派出幽州精骑,给予最后一击。”
毋丘俭听罢,点头道:“甚好!此役立功的将士,都有重赏,我定不会偏心。”
寇娄敦弯腰道:“奉左将军令!”
毋丘俭回顾诸将,大伙都战心十足,这是好事!
大战意味着巨大的伤亡,人们难免都会紧张惧怕,但毋丘俭必须打这一仗。
洛阳那边不可能愿意、就这样把大权交出来,根本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毋丘俭只有通过大战,集中消灭敌军,才能顺利挺进到邺城。
毋丘俭看着云层中露出了湛蓝天空,心里已有了准备,明天、最迟后天就是决战!
……今天的雨下得不大,下午就完全放晴了。潮湿的地面,只要晾过一夜,明日一早应该就不会再影响进军。
此地周围,在漳水北岸数十里内都没有城池,最近的城就是巨鹿郡边境的鄡县。
南岸不远处倒有属于安平郡的县城。隔着宽阔的漳水河面,甚至能看到河边有百姓在观望,通常城池附近的人口、确实更稠密。人们隔着一条河看热闹,似乎也有安全感一些。
漳水北岸这边的庄稼地中,还能找到豪族的庄园。庄园的主人早就不见了踪迹,秦亮估计,这些庄园说不定是南岸安平郡人士的产业。
黄昏时分,秦亮在庄园里设宴招待各营的大将。不过食物很简单,只有一样放了菜叶、肉、食盐、猪油的炖菜,也没有酒,主食倒是既有麦饼、也有饭板煮的大米饭。
田豫带着部将到来时,秦亮等一众人迎到了门外。
先前田豫军位于最北侧,一直在军中统兵,联络都是靠部下信使。今天彼此是第一次亲身相见。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第一次见面、感情便能比住了多年的邻里还要好。大伙见礼后,气氛十分热情,嘘寒问暖仿若是多年好友,又像是他乡遇故知。
秦亮直接上手,用力握住了田豫的臂膀,看着田豫的眼睛道:“早已闻老将军之名,今日终于得见,幸甚、幸甚!”
田豫看起来确实比王凌还老,脸上的皱纹很深,头发胡须白了大半。不过他腰粗臂圆,气势倒还不弱,且眼睛也不浑浊,看起来仍堪使用。
对于这样的礼遇,田豫也十分受用,眼睛里露出了憿动的光辉,说道:“卫将军年轻名盛,有幸得见,果然是气度不凡,英雄不在年高阿!”
秦亮立刻感慨道:“真是相见恨晚。”
有时候年纪大的人、不一定都老奸巨猾,田豫的性情似乎就比较直率。他立刻解释道:“只因遇到下雨,不然吾定能更早到来。往年太行山中少雨,今年却不同往常。”
“我知道,田将军是信守承诺之人。现在也来得不算晚。”秦亮点头道。
诸将见面谈论了一会,秦亮便邀请田豫等人,到堂中入席。
几筵已经摆好,菜肴吃食也端上来了。秦亮转头说道:“中垒中坚营的将军们都知道,我们在战场上时,将、士的吃食是一样的。田将军莫要嫌弃,待获胜之后,到洛阳相见,我定不吝美酒佳肴。”
田豫却道:“卫将军体恤将士,用心相待,将士亦必以命相报。将军长居洛阳、锦衣玉食,倒不是个矫情的人。将军不必介怀,吾这样的老头,一辈子什么苦没吃过?这样的宴席很不错。”
秦亮道:“老将军为国效力数十载,真乃干实事的大将。”
田豫笑道:“以前家乡有兵祸时,我们逃到山里,连树叶也不够吃,有粮食就不错了。”
诸将陆续入席。因为大战在即,大伙一边吃,一边很快就谈论起了战事。
军中都是以勇悍为风气,武将不会轻易主张避战,在人前都会一副求战的心态。主要还是因为每个人考虑的角度不同,考虑全局的事、一般都是主帅的职责,部将不用管那么多。
于是秦亮表明态度时、明日一早向敌军进击,诸将大多都不反对。
或许此役算不上秦亮发动攻击,毋丘俭也在主动出击,多半会打成遭遇战。但在这边的将士看来,只要官军在主动前进,气势上就是在进攻!
文钦主动请缨,要在左翼最前面列阵,先以骑兵发动侧翼攻击。
但秦亮委婉地说道:“文将军善于近战拼杀,若在最前方反而容易失了锐气。我决定以熊寿的一股骑兵在前面冲阵,待双方交战之后,文将军再率部掩杀,方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文钦对这样的说法很认同,立刻认可了秦亮的布置。
不过宴席上、也有一两个官员委婉地说出了主张,有点不赞成秦亮急于大战的决策。他们认为、毋丘俭已经被阻挡在漳水一线,完全可以先稳住形势,等着敌军出现某种不利的迹象。
幸好这是在军中,大多都是武将。若是在洛阳决定战场上的事,恐怕持这样态度的人更多。毕竟书上就有一句话,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光谈大道理必定是不行的。
秦亮心中明白,计谋不是随时都有用,毋丘俭叛军也不可能主动投降。这时候如果惧怕正面对决,一味想着取巧,缺乏勇气与决心,反而会影响最关键最重要的事件:主力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