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皇帝说了这话,陶君兰登时就是松了一口气。只要皇帝肯给她机会解释,那便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就怕皇帝连这个辩解的机会也不给她。
深吸一口气,陶君兰伏下身子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这才徐徐开口:“太后怨恨谷道人迷惑皇上,使得皇上误信丹道以至于毁坏了身体根基。所以,太后才会处心积虑的想要除去谷道人。太后的这份慈母心肠,想来皇上您是能体会的。”
皇帝却只是冷冷的看着陶君兰,并不言语。神色也并无丝毫动容,仿佛陶君兰这番话根本就没起到半点作用似的。
只是陶君兰伏在地上,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只继续言道:“其实太后的这个想法,妾心里也是有的。妾虽是妇人,可却也明白长生一说,从来虚无缥缈。再则也只见过丹药坏了人的身子,让人中了丹毒,却是从未听说过谁吃了丹药就能白日飞升,享得长寿的。所以,妾心里并不相信谷道人的丹药,反倒是只觉得皇上自从服用丹药,身子倒是比以前坏了不少。所以心里十分担忧。”
皇帝依旧没说话,不过神色却是更加冷了。
李邺在一旁看着,越发只觉得手心里出汗如浆,说不出的紧张悬心。要知道,陶君兰这些话,全是忤逆之言。皇帝听了,会觉得高兴就怪了。
他不是没想过阻止陶君兰继续说下去,可是听着陶君兰从容镇定的语气,他却是又将这个念头压下去。最后松开紧紧握着的手,心道:罢了罢了,真到了不得了的时候,自己再出面求皇帝原谅就是。父皇总归还是要看在他的身上给些体面的。
况且,他心里也是抱着几分期盼的。总觉得或许陶君兰是能成的。
“是以,太后提出让妾寻药,妾便是应下了。一则是因为太后素来对端亲王府极其关切,妾心中想要报答太后。二则也是想助得太后铲除妖道,引得皇上惊醒过来。”陶君兰一直也不曾说什么花言巧语,只是尽量简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皇帝见陶君兰说完,便是终于不再沉默,而是冷冷的拍起手掌来,似乎是在鼓励赞叹。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人心中发冷发寒:“好,好,好。朕竟是不知道陶氏你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更是如此大胆。”
皇帝的语气冰寒,更有些嘲讽意思。
陶君兰伏在地上,8一言不发。
“好一个陶氏,好一个铲除妖道!”皇帝骤然发怒,声音都是拔高了几分:“照你这么说,听信妖道的朕,便是昏君了!照你这么说,朕非但不该罚你,反倒是该奖赏你才对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在发怒。而且是雷霆之怒。在太后身上不曾发泄出来的火气,这会子大约是要彻底发泄在陶君兰身上了。
陶君兰心知肚明,却不敢辩解,只是磕头道:“妾不敢有这样的心思。”事实上,这会子皇帝不追究她的话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想着要什么奖赏?
皇帝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了一眼陶君兰,最后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阴沉的又看了一眼李邺。
屋里死寂一般的沉默。
陶君兰跪在地上,虽说现在刚开始回暖穿得还算厚,可是这么跪着也是受不住。做宫女那会子也许这么一会儿还不觉得怎么难受。可是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哪里还受得了这样的煎熬?
陶君兰只觉得两个膝盖都是木了,腿更是又麻又胀几乎撑不住。虽说她还不是直挺挺跪着,而是跪伏在地上,可是这个姿势久了,却也是难受得不行。尤其是手心里出了汗,贴在地毯上,连地毯都****了,潮乎乎到底别提多难受了。
陶君兰只能盯着地毯上的织花来分散注意力。
良久,皇帝终于又开了口,语气虽然淡了下去,可是却是更加叫人觉得森寒:“这到底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太后素来和善,岂会用这样的手段?”
这就是明摆摆的怀疑了。怀疑李邺,怀疑端亲王府。
陶君兰心中一惊,几乎是立刻抬起身子来,断然道:“皇上明鉴!这的确是太后的意思,妾虽然帮助支持太后,可是却从不敢将这事儿告诉王爷!”
许是她的回护之意太过明显,所以皇帝不仅不相信,反而更加怀疑了;“是吗?不敢告诉端亲王?端亲王,你自己说说,你知道不知道此事儿?”
这个问题抛给李邺,李邺心里也不是没有犹豫。不过他最终还是强忍住去看陶君兰的欲望,只是低声道:“儿臣虽不知此事,可的确是有失察之罪。才让陶氏做下了这等糊涂事儿来,还连累了太后。”
这话变相的承认了他的确不知此事儿,可却又很好的摆明了态度,好让皇帝能消气。
皇帝冷笑一声:“好一个失察之罪。堂堂端亲王,竟会连自己府中女人的事儿也不知道?”
摆明了,皇帝还是不信。
陶君兰心里焦灼,却是又不敢再贸然开口。就怕一不小心再连累了李邺。
“陶氏,你可知错?”好在皇帝到底没非要等到李邺回答,而是顿了顿之后又看向了陶君兰。
皇帝的态度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和气。仿佛是只要陶君兰开口承认自己错了,他就能将这事儿轻易的抹去似的。
不过陶君兰心里并不相信皇帝会轻而易举的将这事儿抹去,所以,她犹豫片刻后,便是断然摇头道:“妾并不觉得做错了。妾认为,太后没错。太后一心为了皇上,还请皇上仔细体会太后苦心!至于妾,虽说不该帮太后弄来毒药,可妾却是并不后悔!若是再给妾一次选择机会,妾仍是愿意依旧这般选择!妖道迷惑皇上,皇上切不可轻信哪!还请皇上快快明悟罢!”
最后几句话,陶君兰几乎是高呼出声。不仅屋里的人听见了,就是守在门口的人也是听见了。
所有人都是为陶君兰的大胆妄为而咂舌和惊讶,然后都为了陶君兰捏了一把冷汗,觉得陶君兰大约这次是要彻底的引起皇帝震怒,从而不得好果子吃了。
而陶君兰的反应也的确算是视死如归。
李邺只觉得心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了,让他每一次心跳都倍加艰难,甚至连呼吸都因为太过紧张而不顺畅。
陶君兰真是大胆。是了,她一直都是大胆的。从她敢直接求了太后让她出宫,他就知道她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柔弱。
皇帝则是猛然眯起了眼睛,锐利的盯住了陶君兰。
死寂之后,皇帝才徐徐开口:“你姓陶?你和陶致勿是什么关系?”当然这个肯定是有人跟皇帝说起过的,不过皇帝并未上心,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子的侧妃费心。所以记不住也不奇怪。
陶君兰心里一颤,高高悬着的心落下来几分,她微微呼出一口气来,竭力让自己声音平稳:“回皇上话,陶致勿是家父。”
皇帝又沉默片刻,随后不咸不淡道:“你这幅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陶致勿来。你和他十分像,不愧是母女。陶静平,是陶致勿的儿子罢?倒是不怎么相似。”
皇帝突然说起这个,自然是叫人惊奇怪异得不行:不是正发怒?怎么突然又好像是变成了怀旧回忆?
就在众人满心狐疑的时候,皇帝则是又开口了:“不过你和陶致勿最像的,是你们一样的讨人厌,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大胆妄为!”
到了最后一句的时候,皇帝的怒气再一次的显露了出来。屋子里的气氛自然也是陡然又再紧张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竟是敢对这朕说教?”皇帝连连冷笑:“以往都说端亲王宠爱你,朕还不以为意。可今日看来,的确端亲王却是将你宠溺得太过了。以至于你已经胆大包天了!”
李邺闻言,重新又跪下了,急忙道:“是儿臣管教不力。”
“你的确是管教不力!”皇帝厉声看住李邺斥道:“你岂止是管教不力?你分明就是纵容滋长!你别以为朕老糊涂了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平日里一个个看着孝顺得紧,可是实际上呢?一个个怕是心里巴不得朕早早去了罢?你们一个个的勾结朝臣,结党营私,真当朕不知道?!”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这样说。所以不管是谁都是被这番话惊呆了。这些事情,在心里想想是一回事儿,可真从嘴里说出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皇帝这话,还不只是单单指李邺这一个儿子。一个“你们”便是包含了他所有的儿子。
皇帝显然是怒极,所以这才以至于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
面对皇帝的指责和质问,李邺只是重重磕头:“儿臣不敢。”
“不敢?”皇帝冷笑:“敢不敢你心里清楚就是了。你可敢说,你不想做太子?不想争皇位?你和太子那些小动作,真当朕是瞎了眼所以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