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等李邺行礼,便是笑呵呵的一摆手:“罢了。你有伤在身,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这话一出,即便是陶君兰没抬头看,也是感觉到了周围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
李邺却是是坚持行了礼。
皇帝虽未曾说什么,可是看那神色却是明显更欣慰了几分。
拴儿也是有模有样的上前去行礼:“皇祖!”
见到拴儿,皇帝顿时笑开了花,三步并作两步的从銮驾上下来,一把抱起了拴儿,笑道:“拴儿可好?”
拴儿笑得糯米小牙都看得一清二楚:“好。”
祖孙两个你来我往的说了一会儿话,宝船太监这才提醒皇帝:“大日头底下晒着可不好,皇上还是进屋去再说话罢。”
皇帝扫了一眼周围顶着太阳晒了半晌的人,颇为和气的一笑:“却是朕的过错了。”说完便是抱着拴儿往屋里行去。
李邺忙道:“父皇还是让拴儿自己走罢,他如今沉得很,抱着可不方便。”
“不碍,朕还没老到连拴儿都抱不动的地步。”皇帝言道,却是不肯将拴儿放下来。可那话——却也未免没有些别的意思。
陶君兰觉得,皇帝这是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已经老去——或者说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也是,谁又愿意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不过看着皇帝两鬓已然明显的花白之色,陶君兰又觉得皇帝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庄王和武王上前来,庄王打量了一番李邺,开口笑道:“看来温泉庄子果然养人,二哥如今神色可是不错。”
李邺看了一眼笑得有些假的庄王,唇角微勾温和一笑:“每日不必去衙门,只顾着享乐,自然就养成了这样。只是说起来倒是叫人惭愧。”
庄王微露几分羡慕神色:“我倒是羡慕二哥能有这样清闲的时候。”
李邺笑容不改,情绪半点波动也不曾有:“是吗?可我倒是不想你像我这般。清闲虽好,可受伤着实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宁肯忙碌些,但是身子健康才好。如今我只恨不能与你们一般,替父皇分忧。”
陶君兰看一眼前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的皇帝——几个儿子打机锋,可皇帝半点反应也没有。至于心里怎么想的,那就更不知道了。
庄王还待开口再说点什么,不过武王却是插话进来,笑着开口道:“二哥的伤如今如何了?我那儿还有一根虎骨,回头给二哥你送去。只盼着二哥早些好起来,咱们兄弟好一起替父皇分忧!”
武王这话说得诚恳,倒是引起了皇帝的主意。皇帝赞许的看了一眼庄王,道:“你们兄弟之间能如此友爱,朕甚慰之。”
这就是在鼓励李邺他们几个要互相有爱,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了。
庄王面色微微变了变,不过随后却是也随波逐流:“二哥只管好好养伤,待到养好了伤,我们兄弟再一处喝酒!”
李邺含笑谢过两位弟弟的关心,末了又看着武王道:“虎骨却是不必了,如今我的伤也快好了。用了这样的好东西也是浪费。我记得父皇膝盖阴天总是酸疼,不如让太医院做成虎骨膏罢。”
陶君兰顿时在心里默默的替李邺挑了挑拇指。李邺这一手借花献佛耍得真是好极了。
再看武王微微一凝的面色,再看看李邺一如既往和煦的笑容,登时高下立判。不得不说,到底是多年维持住了这么一个温润清和的形象,如今装模作样起来,简直是手到擒来,叫人瞧不出半点扭捏之处。
和他一比,武王也好庄王也罢,都是落了下乘。只是这面上的功夫,就该让武王和庄王回去在学两年再来。
皇帝许是没想到李邺竟还知道这个,当下讶然的看了一眼李邺,随后问了一句:“你怎知朕有这样的毛病?”
这个毛病,除了太医之外,也就宝船太监知道了。
“这是以前父皇做太子时候,去北边落的的毛病。当时受了寒,还用了好一阵子药。而且,冬日的时候我闻见父皇身上有膏药的味道,且走路颇有些僵硬,所以这才知晓。”李邺笑着解释了一句,末了又叹了一口气:“只可惜这是陈年旧伤,药石也不过缓解。否则儿臣必是要替父皇寻访名医治好这毛病的。”
听李邺这么有理有据的将理由说完,皇帝登时便是露出感慨:“你是个心细又孝顺的。”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的感动和欣慰不似作假。
陶君兰想,换做是自己,怕也是感动无比——天家父子亲情本就薄,再加上天天不在一处,互相不了解都是正常的。李邺这般细心,也的确是少见了。
同时,她更是注意到武王半掩在袖子里的拳头已经是骨节青白,青筋毕露了。显然,武王对于李邺这一首借花献佛很是不满。
陶君兰不免微微有些担心——李邺这般算是得罪了庄王和武王,这二人万一私底下做起了什么小动作……虽说也不怕,可到底防不胜防。
心里便是想着回去劝说劝说李邺才好,总不能一直这么着。
作为女眷,陶君兰自然也不可能是一直杵在皇帝跟前。所以很快她便是跟着太后往太后住的院子去了。
同行的还有八公主和九公主。
至于其他妃嫔,因要各自安顿,所以太后便是让她们且先去自己的住处了。
太后笑着和她们道:“拴儿瞧着倒是晒黑了一点。看着更壮实了。”
陶君兰一面扶着太后在凉榻上坐下,一面笑着解释:“每日也不肯睡午觉,只让人带着他到处疯玩。最近喜欢看人粘知了,大中午也不怕晒,每天都去看。”
太后皱了皱眉:“也该拘着他睡午觉才是。大太阳底下跑,小心中了暑气。”
“倒是也无妨,中午若是不睡,反倒是晚上睡觉老实些。我让人看着他,不许直接在太阳底下,都让站在树荫里。每日也有给他喝绿豆汤。”怕这么坐着累,陶君兰又往太后腰后塞了一个靠枕。这才退了开去。
九公主便是掩着唇笑:“太后眼里只有拴儿这个曾孙,却是没有我们这些孙女。真叫人伤心。”
太后白了九公主一眼,笑呵呵的打趣:“回头你快些给我生一个曾外孙,你就不醋了。多大人了,还和你侄儿吃醋?”
八公主顿时也凑上来打趣九公主。
太后怜惜的看了八公主一眼,道:“你好好养着身子,这事儿也不必着急。驸马那儿敢有什么话,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八公主一怔,缓缓低下头去:“驸马那儿倒是没有别的话,只是我这心里过不去罢了。”
陶君兰想起八公主那个孩子,便是忙道:“你这般年轻,养好了身子肯定立刻就有喜讯的。你又何必着急?”
八公主收敛了伤感,微微一笑:“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一时又说起皇后的“病情”来。九公主仗着年纪小,便是道:“皇后娘娘这次不能来,倒是十分遗憾了。病得可真不巧。”
太后神色不变,随口道:“是不巧。不过也不打紧,以后总有机会的。”
看着太后不欲多说的样子,几人自然也就识趣的转移了话题。
“宜妃的肚子那般大了,怎么的也是跟来了?这车马劳顿的,她一个孕妇到底有些危险。”陶君兰想起宜妃那已经如同揣了一个大西瓜似的肚子,只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留在宫里皇上也不放心,就让一并带来了。再说了,生产也要八月份去了,那时候已经是回了京,也不碍事。再则如今她也早过了头三月,胎气也是十分稳固。”太后笑着解释,倒是也有几分期待:“也不知能不能再给我添个孙子。”顿了顿又道:“即便是个孙女,那也是好的。宫里毕竟这么些年都没再添人口了。”
“我瞧着宜妃肚子尖尖的,倒像是怀了儿子。”陶君兰回忆起那会子自己怀了拴儿时候的样子,道:“和我那会儿怀拴儿的时候差不多。怀明珠的时候,肚子是要比拴儿那会子小一些,圆一些。”
就算这话是假的,也是为了哄着太后高兴。
太后果然高兴,心情都似因此好了不少。
九公主没怀过孕,倒是露出几分害怕的神色:“只是那肚子太大些,我瞧着总觉得心惊胆战。都不敢靠的太近。”
太后见九公主这样,便是笑:“她的肚子是大些,你既害怕那就离远些。”太后没说的是,肚子这般大,只怕生产的时候是要遭罪的。
不过想着不能吓了八公主和九公主这两个没生产过的,便是没说。
几人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陶君兰见太后有些困倦,便是道:“太后眯一会罢。这会子离用晚膳还早。到时候我叫您。”
一天的车马的确是叫太后有些吃不消了,当下也就睡觉去了。
八公主就提议去逛一逛行宫——这里既被选作行宫,自然景致是不差什么的。
陶君兰没逛过行宫,倒是也有几分好奇。再则也的确是无事,于是一行人便是出了太后院子,有说有笑的去逛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