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听说有个港商叫作李老板的,来我们宝州市投资加工厂?”
晚上吃完饭,我随口问道。
“是有这么回事。”
老爸点起一支烟,头往后靠在沙发上,看上去有点疲劳。我仔细一瞧,老爸鬓角已经有白发了,好像他今年才四十四岁吧,瞧来做这个市委书记,蛮操心的。
“你觉得这人怎么样?应该是第一个来宝州投资的外商吧。”
我起身接过老妈给泡来的热茶,轻轻放在老爸面前。
“嗯,好像是叫李爱国来着……”
我顿时差点被茶水呛着,这港商的名字倒很国内化的,呵呵,难怪改革开放不久就急匆匆跑来宝州地区投资建厂,不枉了叫“李爱国”这么“光辉灿烂”的名字。
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前段时间刚从江口市回来,那个被誉为改革开放桥头堡的经济特区现今引进的外资也不是很多呢,来一个外商或者港商,一堆招商办的干部们围着转,敬爷爷似的敬着。不要说外商,便是本衙内这帮子“内商”,人家叶主任也是十足热情,本衙内一句话,三两天时间就给找到了两名“资本主义社会”的设计师,奋战十几个昨夜,三易其稿,终于拿出了令我满意的设计图纸。
这位李爱国先生,不在政策优势明显的江口市投资,巴巴的跑到宝州地区这个穷乡僻壤来,倒是有些费猜度。
“他准备怎么搞这个肉食品加工厂?”
“这个我不大清楚,是地区轻工业局在负责这个事,听说要投资五百万,薛专员都很重视,指示这事要直接向他汇报。”
老爸兴致不高。
这倒也难怪,地区轻工业局直接负责,薛平山亲自过问,老爸确实不大好去问东问西。严玉成在地委会议上落薛平山面子的事情,整个地区都已经传得风风雨雨的了。老爸是严玉成的死党,对这个薛平山牢牢捏在手头的项目,自然要避嫌。
我扁了扁嘴,不屑道:“这个薛平山,小里小气地,区区五百万也要亲自去抓……”
老爸坐正了身子,讶道:“小俊,好大的口气。五百万他不亲自抓,要多少钱才肯亲自出马?”
这倒是,按可比价格计算,当时的五百万,至少当后世一两个亿以上。在宝州地区这么个穷乡僻壤,专员亲自抓在手里头,十分正常。
概因本衙内过于财大气粗,估计江口市秋水大酒店竣工投入使用,所费也在四五百万上下。因此上对薛平山这位专员同志不免生了小觑之心。五百万就让你流口水了,那本衙内要是将柳家山那一千万全砸到地区来,还不得把你老人家吓个马趴?
我笑道:“嘿嘿,薛专员这也是被严伯伯挤兑得太狠了,急着想要出成绩。”
老爸也笑了。
估计薛平山就是这么个心思。不然他还真是不大好向器重他的罗梓荣书记交差。说到底,他只是皮治平的秘书,不是罗梓荣地秘书,罗书记卖个脸面给皮书记,后面能不能迅速进步,就要看他的表现了。
“那个肉食品厂,他们准备建在何处?”
“选址是在郊区的天福乡,靠近城区……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这位李爱国先生,乃是第一个来宝州地区投资的港商,我倒想见识见识。”
“算了吧,薛专员宝贝得很,你就不要去掺和了。”
老爸淡淡道。
“我没想掺和,就是见识一下香港来地‘大资本家’,老实说,如果我想掺和的话,轮不到他来建这个肉食品加工厂。”
我也很淡然地说道。
老爸瞧着我,眨了眨眼睛,忽然童心大起,问道:“你如今,到底有多少家产了?”
我诧道:“爸,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就是好奇。”
老爸呵呵笑了起来。任谁听了十五岁地儿子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谈论五百万巨款,怕是都会有点好奇。
“具体多少没算过,动产不动产全部加在一起的话,四千万上下吧!”
我倒是一点不隐瞒。
“咳咳……”
老爸这杆老烟枪居然被烟呛到了,连连咳嗽,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柳家山发展那么快?那你这次去江口市,搞了些什么项目?投资多少?”
“建了一个酒店,总投资大约四百万,另外还搞了三个工厂,柳家山的,大表哥在那边总负责……嗯,他只负责工厂那块,酒店是我个人的,用的小青姐的名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他。
“小青?”
老爸吃了一惊,目光烁烁盯着我,令我一阵心虚气短。
“嗯……我年纪还小,不合适出面……小青姐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我搔搔头,尽量保持镇定,期期艾艾地回复道。好在我和小青姐之间,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老爸抽了两口烟,沉思稍顷,缓缓点头。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作主。”
“哎……”
我暗暗舒了口气,背脊上有些凉飕飕地感觉。
“不过……”
我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你眼下年纪还
女之间的事情,要特别注意了。”
老爸语气依旧很平静,双眼淹没在烟雾之中,瞧不出神色。
冷汗顿时就顺着本衙内的脊背淌了下来。
莫非,老爸当真察觉了些什么?
“嗯,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尽自说得嘴硬,心里头直是一阵阵发虚。可是不如此回复,又能如何?
老爸点到即止,不再多言。我原本想要邀他一道去严玉成家小坐片刻,这会子却也不敢出口了。弄不好他就要误会我是急着去见“女朋友”。
不过……不过……貌似也有这个意思在里头呢。
“走吧,去你严伯伯家里坐一会。”
老爸站起身来。
呵呵,知子莫若父,老爸还真是我的知己啊。
一别月余,怪想严菲的。
我怀着一点“色色”的心思随在老爸身后亦步亦趋,心里头想着一个月不见,不知菲菲是否又长高了些许?小丫头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六了,估计以后再长也长不了多少。严玉成和解英个子都不是高大威猛型的,根据遗传学地观点来分析,严菲也没可能长成世界名模。
谁知一进门,却发现唐海天居然也在。
“哎呀,海天书记也来了……”
老爸大为惊喜。
唐海天笑着站起身来,与老爸握手:“严书记说你没那么快下班,迟点再给你打电话,这却失算了。”
“唐伯伯好!”
我上前鞠躬。
“哎呀,小俊啊,长这么高了,大小伙子了。”
唐海天笑眯眯的。
这句大小伙子可真不夸张,不看脸相,任谁都会这么叫上一声。
“小子,看什么呢?”
严玉成本来笑嘻嘻地,见了我东张西望的德行,顿时虎起脸,很是不悦地吼了一嗓子。
“菲菲呢?”
我倒也不藏着掖着,男子汉要敢作敢当。
严玉成料不到我会直承其事,咳嗽一声,说道:“菲菲复习功课呢,以为跟你一样,整日游手好闲,到处瞎逛?”
我再整日游手好闲,正经事可从未耽搁。
不过对于严玉成这种对我带有“严重偏见”地个别领导同志,本衙内跟他说不着。眼见得唐海天也在,他可是稀客,这时候却不方便将他撂下径直去找“女朋友”腻歪,太也“重色轻友”,不是英雄好汉行径。
“唐伯伯,你可是大忙人,今天难得有空啊。”
我不理严玉成,去和唐海天搭讪。
“老朋友多时不见,怪想念地……”
唐海天笑呵呵地道。
“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你吗?无事不登三宝殿。”严玉成被我晾在一边,心中不忿,却拿唐海天出气:“正好晋才也来了,大家一起扯扯吧,什么事?”
唐海天和严玉成也是老搭档,素知他地脾性,也不着恼,笑道:“还不是为了那个肉食品加工厂来的?”
严玉成和老爸对视一眼,说道:“这事别找我,我插不上手,地区轻工业局直接向薛平山同志汇报来着。”
唐海天一愣,他刚从县里来,还不知道这里面地道道。
“有这种事?”
我笑道:“这位薛专员,当真小家子气,一个肉食品加工厂,就当成宝贝疙瘩!要让他去了柳家山,还不得吓死?”
大家都是自己人,倒无人呵斥于我,只是会心一笑。
“县里大肆推广庭院经济,生猪出栏率挺高地,我这次来,也是想找一个稳固的销售门路。得,明天去地区轻工业局走一趟吧。”
唐海天道,瞧他地样子,兴致低落不少。
我不禁激起侠义心肠,冲口而出道:“算了,唐伯伯,何必上门求人?干脆叫我五伯在向阳县投资搞一个肉食品加工厂好了。又不是什么多难的事情。”
严玉成和老爸一齐瞪起眼睛。
我当即举手投降:“好了好了,二位官爷莫要见责,小的知错了,不该小家子气!不该和薛专员一般见识!”
三人顿时忍俊不禁,都是莞尔一笑。
我其实也就是一时之气,真要在向阳县也搞一个肉食品加工厂,那是典型的重复投资,资源浪费不说,与薛平山对着干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谁不知道唐海天是严玉成的死党?上回为了兴修水利的事情,宝州市和向阳县不待地区统一部署,先走一步干了起来,以实际行动支持严玉成,已经让薛专员相当不爽了。只是碍于兴修水利事关国计民生,薛专员有气也只能憋着,这“恨”却是记下了。
“小俊,你不提你五伯也就算了,你这一提起,我就生气呢。”
唐海天板着脸说道。
“怎么,我五伯这个犟老倌得罪唐伯伯了?”
我吃了一惊,五伯犟脾气发作的时候,可是谁的面子也不买地。老爸也是脸色凝重。
“没错,他这回不但得罪了我,而且把我得罪狠了,我特意来告状的!”
我一听就笑了,老爸也松了口气。
唐海天一个县委书记要告五伯这个村支书地状?
“你看啊,我们按照行署的统一部署,走工业立市的发展路线,大家正卯足劲要大干一
候,你五伯倒好,不但不加大投资,反而将大笔资金口市,不是故意气我唐海天吗?”
唐海天虽是开玩笑,言下之意,却也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呢。尽管他并不清楚我对柳家山企业地影响力,但相信老爸多少应该知道一些内情。无论如何,柳家山是老爸的老家,这么重大的事情,柳晋文事先征询一下晋才地意见,再也正常不过。
老爸朝我一笑:“你给唐伯伯解释吧。”又对唐海天说道:“海天啊,这孩子刚从江口市回来,柳家山在江口市地投资情况,晋文支书委托他去了解了一下情况。”
唐海天亦是早就领教我地“厉害”地,当下也不奇怪,目光烁烁盯着我。
“唐伯伯,其实这个道理挺简单地,企业要发展壮大,不能老窝在一隅之,得走出去,多看看外边的世界,眼界才能广阔。若大家都是帚自珍,自己钱袋子捂得紧紧地,光指望外边的资金流进来,怕也不现实。”
我微笑着说道,瞥了严玉成一眼,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当即又加上一句。
“柳家山今天走出去,既壮大了自己,又给向阳县做了宣传,说不定明天后天,就会有更多的资金和技术涌进向阳县来。”
“小子,这话说得在理。”
严玉成出乎意料的夸奖了一句。
“你知道我为什么夸你吗?不单单在于你这个走出去引进来的理论,还在于你将资金和技术并列。工业要发展,光有资金是不够的,技术也很要紧。”
“那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嘛!”
我引用了首长名言。
“唐伯伯,其实我对向阳县地乡镇企业发展,也有一点小建议呢。”
“请讲!”
一听这话,唐海天情不自禁客气了一句,倒搞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觉得,向阳县现在乡镇企业数目虽然不少,都是各自为政的局面,为什么不尝试着搞一个或者几个成规模的工业园区呢,就像柳家山一样,将工厂都集中起来,极有规模又可以降低管理成本。”
唐海天诧道:“你和小江商量过的吗?哥俩提出来的思路这么一致?”
“啊?江友信也是这么个思路?”
这个我却是意想不到。
唐海天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建议好是好,奈何地区不批啊。水田两百亩以上,旱田四百亩以上,批准权限就不在县里了。”
我顿时朝严玉成瞪起眼睛。
严玉成一摊双手,很是无辜地道:“别看我,土地使用权不归我分管,都在薛专员手头。”
“这个薛平山,怎么能这么搞呢?”我很是不忿:“党同伐异也该讲究个原则性。”
这一回,三位官爷一齐朝我吹胡子瞪眼睛了。虽说是在家里,这个话也讲得太出格了。我不去理会他们责备的神色,小眼睛乱转,一时三刻,便即计上心来。
“他薛平山不批就不批,那也难不住谁!”
我大言炎炎。
唐海天苦笑道:“小俊,你不会鼓动我去省里批吧?”
这位唐伯伯当真是老实人,脑袋里就只有“组织原则”一根弦,上级不批就只能找更上级!
严玉成却是我的知己,当即笑道:“小子,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了?说来听听。”
“呵呵,说穿了不值一笑,咱们师法伟大领袖游击战的故智,给他来个化整为零,临近几个乡镇的工业园区凑在一起,不就行了?”
三位书记面面相觑。
倒不是我比他们都高明,只是当时的干部,服从性远比后世干部为高。这般“欺上瞒下”地小手段压根就没去想过。而在后世,鉴于国土资源日益紧张,国家严格控制土地使用权的审批手续和审批权限,以此控制各地愈演愈烈地盲目开发趋势。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地方当局和上级政府职能部门联起手来,将土地使用权限化整为零批下去,欺瞒领导的事情,各地屡见不鲜,美其名曰“打擦边球”。
本衙内不过提前几年将这个“法宝”祭了起来。
唐海天愣了一阵,眼望严玉成,这意思就是要他拿主意了。尽管现在大家都是主政一方地“诸侯”,聚到了一起,仍以严玉成为首,唐海天这也是习惯成自然。
严玉成微闭双目,沉思稍顷,缓缓说道:“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终归都是为了工作嘛……”
唐海天顿时犹如吃了定心丸,随即眉花眼笑夸我。
“小俊,越来越聪明了啊,看来严书记不招你做女婿还真不行呢!”
晕死!
老大,要夸您就夸,后面别来这一句啊!我今晚上可还想和严菲见个面说上几句话呢,全毁在您这“夸奖”上头了!
谁知严玉成行事,永远都出人意表,当即大手一挥,骂道:“臭小子,屁股下头着火了?想去哪里自己不会去啊?我又没捆住你的手脚!”
“哧溜”一声,本衙内施展“移形换位”地不二法门,瞬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