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和摩诃衍在小木屋中住了下来,此地虽然较外面和暖,马熊冬眠的天性却不会改变,高原马熊与别处的熊罴不同,前肢长,后肢短,四足站立时仿佛耸着肩一样,因其前肢极为强壮,故而十分擅长打洞。
黄金熊很快就找了一处向阳的山坡打了一个深洞,它和两个幼崽睡进去之后不久,大雪便如期而至,几乎将洞口都掩埋了。马熊冬眠之后,江朔和摩诃衍少了不少乐趣,江朔不能活动,摩诃衍能去的地方也仅限于不冻泉四周方圆不到一里的一小块稍微和暖些的地方。
二人百无聊赖,便谈天说地无所不聊,摩诃衍给江朔说了很多葱岭以西吐火罗乃至呼罗珊各地的风土人情、奇闻轶事,江朔则和他说唐朝的诗歌和赵蕤的《长短经》,赵蕤赠给他的两卷《长短经》一直放在干草玉顶黄身上的革囊之中,江朔常常拿出来翻看,不过此时龙骧马不知所踪,自然也无处去寻那两卷经书了。
好在江朔记忆力非凡,记得经书中大部分内容,摩诃衍听得多了也不禁赞这位赵夫子竟有此通天晓地之能,但他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兽语”了。
很多人都想学兽语之术,江朔并不藏私,但他教过独孤湘,教过契丹猎人杭翰,教过日本人井真成,这些人无一不是心智聪颖之人,却也无一例外都学不会兽语。
而摩诃衍却成了这个例外,他跟着江朔学兽语,不出旬月竟然已有了小成,这山谷中原来就有不少小兽,现在更有不少不及飞离的候鸟在此避难。摩诃衍便拿它们做练习,很快就能招来一些鸟兽,小木屋内外常有鸟雀往来,小兽进出,枯燥的冬季倒也热闹了不少。
不过等来年春暖,三只马熊走出冬眠洞穴之时,摩诃衍可就不敢再唤鸟兽前来了,而经过一整个冬季之后,江朔已经可以坐直身子了。
摩诃衍的手颇巧,坐了一辆四轮车让江朔坐在上面,便可以在小屋内外的平地上四处活动,不那么烦闷了,三只马熊也知江朔身体一天天的好起来,也十分高兴,围着江朔大呼小叫。
经过三个月的冬眠,三只马熊都已瘦得皮包骨头了,见到小屋附近的鸟踪兽迹如此之多都不禁兴奋起来,摩诃衍虽然笃信佛法,但对野兽捕猎这种发自天性的行为并不阻止,只有马熊果腹之外以杀戮为乐之时才会喝止。
谷中草药众多,春季雪融之后,摩诃衍便四处去采药,白日里小木屋四周都见不到他人影,这日他早早又走了,江朔坐在四轮车上看着黄金熊教两只幼熊捕鸟。
马熊虽然上肢长大,远比一般棕熊敏捷,但要靠速度猎鸟可还是勉为其难,它们的方法是“守株待兔”,在草地上仰卧,马熊的腹部皮毛色浅而柔软,又在自己腹上撒上草籽,会有不明就里的傻鸟落在熊腹上啄食草籽,这时马熊便突然暴起,用两条灵活的长臂合扑擒住飞鸟。
当然这样的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对于马熊而言也是游戏之乐大于果腹之需,若摩诃衍在时,常常喝止不让它们做此等扑鸟的行径,江朔却不管它们,反而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这一日马熊母子好几次扑击都失败了,江朔不禁抚掌哈哈大笑。黄金熊脾气急躁,竟然和人一样气咻咻地起身不玩了,两只幼熊则毫无挫败感,仍然仰躺在地上,露出柔软的肚皮,等着鸟儿再次飞临。
这两只幼熊已经两岁,它们的毛色比母熊更浅,通体披着一层金棕色,看着十分可爱,但人立起来也有五尺来高,不能再称为崽子了,但经历了三个月不饮不食的冬眠,空有一副巨大的骨架,重量反而比秋季时轻了许多,只有不到一百斤的样子,和一个少年人的体重也差不了多少。
就在此时,忽见一团黄褐色的事物向着一只幼熊落了下来,这无疑是一只鸟,但这鸟也太大了,双翼展开足有一丈来宽,身子也有四五尺长,锋锐的爪子向幼熊柔软的腹部抓来,若非那幼熊及时就地一滚,这一下就要给它开膛破肚了,饶是如此侧腹也留下了一道数尺长的血痕。
这巨鸟一击不中扑动双翼,卷起一阵飞沙走石,又向另一只幼熊抓去,那幼熊已经翻起身来,却见巨鸟双爪如钩,向它双眼扣来,直吓得双臂抱头,用厚实的双掌护住双目,巨鸟双足一分,利爪嵌入了幼熊的双肩,扑腾双翼竟要带着幼熊飞走。
母熊早也已赶到,人立而起,口中咆哮着向巨鸟扑去。巨鸟长鸣一声,携着那幼熊忽地腾空而起,幼熊惊恐万分,连声惊叫,手刨脚蹬,然而巨鸟抓着这一百来斤的幼熊竟似毫不费劲,早已高过巨熊双爪的高度,眼看就要扑翼远去。
江朔眼看事急,想也不想,举掌向着巨鸟劈空拍去。
江朔此时身子尚不能灵活转动,手上的内力却已恢复了七七八八,此刻劈空击出,带起一股凌厉的罡气,距离如此之远,原本是无法击伤巨鸟的,但巨鸟只觉一股热流袭来,吓了一跳,两爪一松,将那幼熊抛了下去。
幼熊一声惨叫直坠下来,江朔虽然焦急,却也无法救助,还好母熊就地一躺,用肚子接住了幼熊。
巨鸟丢了到手的猎物,不禁冲冲大怒,舍了幼熊,向江朔猛扑过来。江朔这时才看清巨鸟的模样,它全身披着暗褐色的羽毛,展开的飞羽下有一圈白色,脑袋上的羽毛转为金褐,喙部金黄,端头转为黑色的尖钩——原来是一只巨大的金雕。
那金雕双爪各有三趾,如同六柄小弯钩正向江朔当胸抓来,江朔凛然不惧,只等金雕扑近,双掌忽地推出,将那扁毛畜生打得在空中翻了个筋斗,但他毕竟督脉未复,无法汇聚全身的内力,那金雕只是受了惊吓,却未受伤。
鹰眼何其锐利,金雕早看出江朔行动不便,在空中腾身滑翔转到侧面,这次却用钢钩似的尖喙向江朔啄来。江朔佯作未觉,用眼角余光斜睨到金雕扑得近在咫尺之际,才挥掌拍出,没想到这金雕极其敏捷,见江朔挥掌拍来,急忙扇动双翼向上腾起,再次避开了。
这次它向上飞起老高,再如箭一般射下来,双爪向着江朔的头盖骨抓来,金雕的爪力惊人,不逊狮虎这样的猛兽,若被它抓到,颅骨也得被捏个粉碎,江朔心中也有些惧怕,双掌向上拍出的时机还不如之前,自然又被金雕轻易躲过了。
金雕虽然惧怕江朔手掌掀起的灼灼热风,但它十分记仇,不肯放弃,在空中盘旋一圈,终于找准方位,从江朔的脑后袭来,江朔脊柱僵直不能旋转身形,双掌恰好皆无法打到金雕。
只听脑后劲风袭来,江朔心知不妙,他左掌单掌拍在四轮车的扶手之上,让自己的身体侧着弹起,同时挥右掌向金雕打去,不料那雕忽然双翼猛地一闪,江朔人在空中无从借力,竟被他双翼带起的劲风吹得扑跌到地上。
落地前的一瞬,江朔单掌击出,靠着地面的反掷之力,身子横着打了个旋转,这才背脊着地,然而金雕已经扑到了他身上,尖喙如利剑般向他啄来,江朔此刻只能挥掌格挡,哪里还来得及运炁拍击。
危急关头,忽然一道白影闪过,金雕的脑袋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它吃惊不小,忙又扑动翅膀想要腾身而起,却不料那白影比它更快,已经跨上了它的背脊。
金雕这样的猛禽,无论是尖喙、利爪还是扑动双翼,都只是向下攻击,从没想过背后会受到攻击,全身上下所有的“武器”都毫无用武之地,只能猛烈地抖动身体,想将那偷袭者甩下后背。
这时江朔已看清金雕背上是谁,惊喜地大喊道:“白兄,怎么是你?”
来者正是江朔和赵蕤从茅山带出的白猿,那日在岐山白猿被全行俭的掌心雷惊走之后,江朔就再未见过白猿,没想到在此危急关头它竟突然现身,救了自己。
白猿在金雕背上毫不客气,伸手乱抓,大把大把地将金雕背上的羽毛拔掉,将褐色、白色的羽毛向空中胡乱抛掷,那金雕吃痛不过,愈发剧烈地扑腾起来,终于把白猿甩了下去。
白猿伸手极为矫健,它落地后就地一滚,已将腰间佩戴的青铜宝剑握在了掌中,它这把所谓的“宝剑”其实只是一把青铜镇纸,但野兽相斗哪有动兵器的?这青铜镇纸剑在它手中已是神物一般的存在了。
这时金雕的利爪已经抓到,白猿却全无惧色,挺剑刺向它掌心,白猿的剑法亦来自茅山积金洞中金壁所载神枢剑,只不过它不懂内功修习之术,剑招的威力还没有江朔百之一二,但用来对付金雕这样的扁毛畜生,可是足够了。
白猿一剑正中金雕掌心,虽然铜剑没有开刃,却也擦破了一大块皮肉,杵得它钻心的疼,金雕怒啸一声,伸喙来啄,却被白猿挥来的铜剑在脑袋上砸个正着,直击得它头晕目眩,哪敢再战?昂首想要飞走,却被白猿“啪”的一剑砸在翅膀上,将翼骨打断,金雕一声哀鸣,跌落下来。
白猿一步骑跨上去,又要拔它飞羽,江朔和摩诃衍待得久了,常听他论说佛法,佛教中雕是护法神,江朔不愿伤那金雕性命,忙道:“白兄住手,饶了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