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婆罗海鸥的鸟喙极其尖利,而西海湟鱼却由于吐蕃高原特殊的环境,生的口中无齿通体无鳞,没有鳞甲保护,也没有反击的手段,湟鱼所能仰仗的保命之法便只有紧密地挤在一起。
海鸥扎入海中时,湟鱼群便层层叠叠压上去,水下的海鸥拼命挣扎,因为湟鱼太过密集而无法浮出水面,有些竟然就这样活活被海水呛死了。
海鸥立刻改变战术,扑动翅膀悬在海面上空,既不腾上半空也不落入海中,朝着湟鱼铺成的“鱼路”猛啄,以此打破湟鱼的阵型,想要将鱼群分而击破。
但这样亦十分危险,湟鱼通体无鳞十分滑腻,海鸥常常啄食不中,不等缩回头来,便被无数湟鱼迎头撞上,一旦飞鸟失去平衡坠入海中,便很难再回到海面上了。
飞鸟以江朔中心,只有他和独孤湘身边没有海鸥落下,湟鱼群在海中左突右冲,终于发现了鸟群中间的这个缺口,于是奋力向朔湘二人冲了过来。
江朔急道:“湘儿,快到海面上来!”
独孤湘忙纵身一跃,将身子从海中拔起,她才一出水,下面湟鱼便如潮而至,若慢得一点,便要被湟鱼也带到海底去了。
独孤湘落回水面踏在了黏滑的湟鱼背上,她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倒在海中,却并不下沉,原来是因为下面的鱼群实在太密了,竟然将她托在了海面上。
江朔原本就漂浮在海面上,此刻只觉得背后酥痒,那是无数湟鱼从他身子下面经过。
湟鱼被海鸥驱赶,不敢稍停,鱼阵被朔湘二人压得下陷,后面的鱼群你推我挤,自然而然垫到二人身下,鱼儿越聚越多,终于将二人托在鱼阵之上,一起在海面上移动起来。
泥婆罗海鸥不会攻击江朔,湟鱼很快发现上面盖着人的这个区域,不会被飞鸟攻击,于是纷纷聚集到江朔和独孤湘身下,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小岛。
但终究湟鱼的数量太多,这个小小的“鱼岛”甚大,海鸥不断绕着江朔盘旋,时不时俯冲下来啄走鱼岛外圈松散处落单的鱼儿。鱼群在海中不能静止不动,只能拼命游动,海鸥十分聪明,通过不同方向的攻击,将鱼群往西边蛋岛方向驱赶,因为鸟儿不能一直在空中飞翔,需要落脚,若不能将鱼群赶到岛边,那过不了多久鸟儿也只能飞回蛋岛去了。
鱼群却没有海鸟的心机,只知道挤作一团,往鸟儿攻击少的方向游,于是这座鱼岛就托着朔湘二人,向着西边疾行而去。后面五艘小船上的人都看得呆住了。
程千里抚掌大笑道:“还有这等奇景,老程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皮逻阁父子狠狠地剜了程千里一眼,皮逻阁下令:“快,追上去!”
然而黑衣武士面对如此异象,竟不敢全速划船,五艘小船慢慢尾随在后,惹得阁罗凤哇哇乱叫,气急败坏地喝令武士加快速度,然而任他如何催促,那些武士就是慢腾腾的出工不出力,竟然和鱼岛的距离越拉越大了。
独孤湘轻功了得,在“鱼岛”上站起身子,望向后面的五艘小船,她不会号令鸟群,对这些追兵也无可奈何,只能对他们扮扮鬼脸。
江朔却对独孤湘道:“湘儿,你也躺下来。”
独孤湘不明其意,江朔又道:“鸥鸟不断啄食湟鱼,你躺下能救不少鱼儿的性命。”
独孤湘道:“朔哥,鸥鸟以湟鱼为食,你救了鱼儿的性命,鸟儿却要饿死啦。”
她嘴上这样说,却还是依江朔的话躺在了海面上,此刻鱼岛与小船相距约有百步,还在弩箭射程之内,但隐盟众人怕再次惊动鸟群不敢射箭,独孤湘侧身而卧,头枕在手臂上,看似好整以暇,其实也在偷瞄着五艘小船的动静。
这时江朔已经是昏昏沉沉的模样,独孤湘也怕江朔一旦昏睡过去就再不醒来,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好让他保持清醒,她问道:“朔哥,你说这飞鸟聚集于此湟鱼不该逃跑,怎么反倒聚集到了一起?”
江朔道:“我想……应当是物性天然,若分散则会被飞鸟逐个吃掉,只有聚在一起才能对抗飞鸟,千万年来湟鱼洄游时都是如此,只是我把鸥鸟唤到此处,把鱼群聚集的时间大大提前了……”
独孤湘喜道:“如此说来,鱼儿们能把我们一路送到岸上咯。”
江朔望着天空,高原的天似乎比中原离人更近,一片瓦蓝,空中零星的浮云正在迅速后退,知道鱼群行动甚快,远胜来时的小舟,他轻叹道:“湘儿,这样你便能活了,我很高兴……”
独孤湘伸手握住他的手道:“朔哥,只要能逃脱险境,总是有办法治好你的伤的。”
此刻正值盛夏正午,江朔却开始感觉寒冷了,他脑袋昏昏沉沉地点点头,眼皮上的日光越来越黑,便自昏了过去。
过了许久,江朔感到有人在推他,他猛地一睁眼,却听到独孤湘语带哭腔地喊道:“朔哥,醒醒,快醒醒。”
江朔此刻感到身子冰凉、口中干涩,唯有心窝还有一捋热气,他努力睁开眼睛,却是独孤湘抓着他的手,源源不断地从手少阴心经输入内力,帮他续命。江朔想要开口说话,但嘴唇木然,发不出声音,只得用手轻轻握了握独孤湘的手。
独孤湘本伏在江朔身上哭泣,突然扬起脸,见到江朔醒来,喜道:“朔哥,我们到岸边了!”
此刻日已偏西,约莫过了江朔挣扎着转过头,果然白色的蛋岛已然在望,再转过头来看,五艘小艇居然阴魂不散,仍然跟在后面,夏季西海上盛行东南风,五艘小船升起帆来,顺风而行,紧跟着鱼群和鸟群追到了岸边。
就在此时鱼群忽然如同撞上了岩石一般,发出一声轰然巨响,阻力骤然加大,原来是到了务哈曲河口,湟鱼这时不再维持圆形鱼团的形状,而是争先恐后,冲入务哈曲的激流之中,鸟群亦跟着分散,分头啄食水中的溯流而上的湟鱼。
鱼群化作一条条黄色的粗绳,进入河流后再次汇聚在一起,果然形成了拓跋乞梅口中的黄色鱼道!
但如此一来朔湘二人身子下面的湟鱼迅速减少,再也承托不住二人,独孤湘双手合抱江朔奋力一跃,跳到了岸上,然而黑船就在他们身后百步之遥,以独孤湘的内力修为,想要抱着江朔逃跑是全无可能的。
她拖着江朔在浅滩上艰难前行,眼看后面追兵也已经冲到,最为心急的阁罗凤已然跃入了齐腰深的海水之中,向他们冲了过来,独孤湘又急得淌泪了。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龙吟,追击的阁罗凤不禁一愣,却见两匹一前一后如飞而至,跑在前面的正是龙骧天马“干草玉顶黄”!
龙骧马见小主人受伤,竟然发出如龙吟一般的怒吼之声,浑然不似马儿所能发出的声音。
江朔一直骑乘龙骧马,从未远距离看它跑动,此刻半梦半醒之际看来,龙骧马身上深浅斑驳的条纹随着它剧烈的跑动而起伏,仿佛扑动的双翼一般,像极了李白《天马歌》中所云:“天马呼,飞龙趋,目明长庚臆双凫。”
原来是拓跋乞梅料想江朔和独孤回来后,需要用马,因此让龙骧马和桃花马在河口等二人归来,他自己却先去伏俟城打前哨。独孤湘见龙骧马奔来,真是无尽之喜,气力陡增,半扶半拖,携着江朔向老马飞奔过去。
这时后面的追兵也发现了二马,高声呼喊着涉水追来,但龙骧马来得好快,抢在众人前面已冲到独孤湘面前,湘儿将江朔横担在黄马背上,自己跨坐在马鞍上。
这时阁罗凤已经追到龙骧马身后了,他手掐剑诀,就要射出气剑,桃花马却突然从后面冲过来,用肩膀猛地一撞阁罗凤,阁罗凤全无防备,被桃花马撞得一趔趄,龙骧马趁着这一瞬的空档,长嘶一声,向西发足狂奔起来。
阁罗凤刚要追击,桃花马却调转身子,向着阁罗凤尥起蹶子,阁罗凤侧身一闪,怒道:“畜生找死!”
手中气剑连发,在桃花马身上戳了数个窟窿,桃花马悲鸣一声,倒在地上,鲜血涌出,将它点缀着桃花色点子的灰白皮毛染成一片殷红。阁罗凤飞身而起想要从它身上跨过,桃花马躺在地上还想护主,强打精神,四蹄望空乱蹬,还想最后阻拦一下阁罗凤。
阁罗凤气极,二手相合,手中气剑竟然将桃花马拦腰斩为两段,鲜血崩了他满身满脸,看起来极其可怖,独孤湘回头看了仍不住惊叫一声,双腿猛夹龙骧马的马腹。
龙骧马知道此刻生死攸关,哪怕独孤湘不做驱策,它也知道要全力奔跑,撒开四蹄,腾云驾雾一般向西跑去,龙骧马的脚力惊人,堪比当世顶尖的轻功高手,当年在习习山庄,葛如亮都追它不上,此刻全力奔跑之下,立刻把阁罗凤远远甩在身后。
这时后面的追兵也都赶了上来,阁罗凤气急败坏道:“快拿弩箭射他们!”
皮逻阁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阁罗凤原地转了一圈,怒道:“慌什么?万一弩箭再引来鸥鸟围攻,却如何再追?”
这一下打得颇重,阁罗凤的脸登时肿了起来,捂着脸也冷静下来,叉手道:“阿爷教训的是……”
皮逻阁道:“隐武士脚力追不上神马,在此待命,叶天师与我父子去追击,珠儿、程郎,你们在此迎候巨子。”
他知道程、李二人纵使一同去追也不会出全力,索性不要他二人同行。
前面飞驰的龙骧马上,江朔却艰难地对独孤湘道:“湘儿,不能往西去……”
独孤湘立刻明白这是江朔不想连累在西边伏俟城中等待他二人的拓跋乞梅,道:“朔哥,那我们往北面走,只要找到冥水,我们也能顺着祁连山南麓逃出吐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