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芳虽然被尹子奇擒住,却神色毫不慌张,听独孤问问起,便道:“好,闲来无事,便和你说道说道。”他此刻受制于人,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倒是颇有一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尹子奇也不加阻拦,任由冯若芳说下去,冯若芳道:“不瞒独孤丈,我等既然称海盗,当然少不了在海上做些个卖石头的买卖,涨海商船以大食人为多,我们自然也没少劫,不过么大家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遇着机灵跑的快的,也不会赶尽杀绝,追个几里地追不上也就算了。”
江朔听了心中奇怪,那为什么冯若芳会亲自追踪三条大食船六千里呢?
冯若芳接着道:“冯某做的虽然是无本买卖,手下也有上千的弟兄,几十条大小船,可也没这闲工夫去追几艘逃脱的商船。”
独孤问道:“是啊,此乃人之常情,那冯大首领你又为何独独要追这三条船呢?”
冯若芳道:“那是因为我手下小弟兄做买卖的时候,这伙大食人非但没逃,还凿沉了两艘船,杀了我两船几十号小厮,独孤老爷子,你说这事儿能这么算了么?”
独孤问道:“原来如此,你们只道他们是寻常大食商船,却不料对方其实是大食武士伪装的,自然不肯就范。”
冯若芳恍然大悟道:“原来他们是军队!难怪携了这么多弓矢武器,大食人派军队到我大唐来做什么?”
独孤湘道:“原来冯大首领你不知道啊?他们是来和安禄山密谋五路攻唐的。”
冯若芳一翻眼珠道:“什么五路攻唐?”
独孤湘当即将波斯黑船上密谋的一切绘声绘色地诉说一遍,她原以为冯若芳会冲冲大怒,没想到冯若芳哈哈大笑道:“哪来的五路宵小?以大唐兵势之盛,还不是有来无回?”
时值开元天宝盛世,别说普通黎庶,就是冯若芳这样的江洋大盗,对大唐的无双军力也是颇有信心,因此他非但不怒反而觉得可笑。
冯若芳对独孤问道:“独孤丈,你不用管我,先将这个什么闹文大王和安贼之子都杀了。我倒要看看尹子奇老贼杀了我能不能全身而退。”
不等独孤问接口,严庄先放声大笑起来,冯若芳怒道:“你笑什么?”
严庄仿佛遇到了生平所遇最好笑之事,捧腹大笑良久方止,道:“大首领果然是怕了,却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冯若芳冷笑道:“我死尚且不怕,你却说我怕什么?”
严庄亦虽然止住笑声,却仍嘴角上扬,显得颇为不屑地道:“大首领口里说不怕,我看心里怕的很呢。”
冯若芳眉毛一立,瞪眼道:“我怕什么?就算真有五路攻唐,我自在海上做我的买卖,又与我何干?怕从何来?”
严庄一脸坏笑道:“大首领还在佯装不知,真正好笑。这五路攻唐之中有一路便是大食人从海路进攻犯,大食在西溟有上千战船,若一齐从海上攻来,崖州可是首当其中。大首领知道现在闹文大王和安二公子在独孤前辈手上,尹将军投鼠忌器不敢把你怎样,才敢装作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然而大食军队若来,崖州海贼不免灰飞烟灭,大首领焉有不怕之理?”
大唐与大食并不接壤,唐人对葱岭以外的地理并不十分清楚,大唐虽然开放互市贸易,但只许外国人来大唐做买卖,却不需唐人出海,冯若芳是南人,虽然大唐律令管不了海盗,但崖州海盗也不过在涨海之北活动,他们是海盗不是商人,自然不会远涉重洋。
唐人所见的大食人都是从涨海之南坐船而来的商人,料想大食应在西溟,不过西溟在哪里,大食其国方圆几何,唐人却不多知晓。哪怕独孤问这样的出生陇右之人,也不知道其实大食就在葱岭以西的波斯故地。
江朔虽然觉得方才黑船上密谋的大食攻唐之策似乎并非走的海路,但他亦不知大食在何处,虽然隐隐感觉不对,却也不好出声反驳严庄。
严庄之所以这么说,是他看出冯若芳性子刚烈,虽然尹子奇拿住了他,但要以他为要挟,不说江朔、独孤问,冯若芳自己就绝不会为了活命,而服软讨饶,因此严庄索性兵行险着,反其道而行之,说冯若芳怕大食海军,果然将冯若芳给激怒了,冯若芳气咻咻地道:“严生你可别吹大气,别说大食没有千艘战船,就是有,只要他们胆敢来犯,别说大唐海军,就是我崖州,他们都过不去!”
严庄冷笑道:“要我说大首领才是吹大气,要我说你追逐大食船队六千里,便是怕了。”看书喇
冯若芳怒极反笑道:“什么?什么?我追了六千里,倒是我怕了?”
严庄正色道:“正是,大首领不就是怕闹文等人回到大食,点齐海军舰队来平崖州么?因此今日必欲借独孤前辈之手,将闹文于死地,这些个大食人更是要刀刀斩尽刃刃诛诀。如此一来就算大首领今日身死,也算为崖州的上千弟兄留了条活路啊。”
严庄这一番话可说是本末倒置,冯若芳追击闹文的三艘船,是因为大食人杀人毁船,可不知道什么子虚乌有的大食舰队。然而冯若芳如这样做解释,不免显得气短了,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冯若芳自然不肯输了气势,冷笑道:“我要取闹文性命,何必假手他人?便放了闹文回去,只要他敢领兵回来,我再擒了他杀了,好叫他服气。”
徐来听了大吃一惊,道:“冯大首领,不可啊,这严庄摇唇鼓舌,所言不尽不实,若放了闹文回去,他并不带着舰队回来,岂不是让他白白逃脱了性命?”
冯若芳道:“逃了便逃了,我还非要这大食狗贼的性命不成?今日如杀了他岂不堕了我崖州的威名?”
徐来道:“啊呀……冯大首领,今日将这些人全数砌秋咔嚓一杀,却哪有人去瞎传?如何堕得了大首领的威风?”
严庄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计较……请先杀严庄!”说着他脖子一梗,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慷慨模样,他知道今日实已陷入绝地,自己不会武功,示弱反而必死,索性表现的大义凛然。
徐来道:“好,我便先杀了你这矫舌的狗贼!”说着迈步上前,举起拳头就要打,严庄不会武功,徐来也不需武器,一拳一掌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冯若芳道:“在某的船上,我看谁敢造次!”他虽被尹子奇所擒,但船上众海贼仍是以他的马首是瞻,闻言立刻就张开网挡在徐来面前。
徐来知道渔网阵的厉害,也不敢造次硬闯,急的跳脚道:“大首领……”
冯若芳道:“徐郎勿复多言,我意已决,就放了闹文回去,倒要看看大食海军有什么了不得的能耐。”
徐来转向独孤问道:“独孤前辈,你可不能听冯大首领的,这大食人是个祸害,可不能放。”
不等独孤问说话,冯若芳道:“独孤丈,我虽敬你是前辈,但你若杀了这大食人,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独孤问道:“冯大首领,这严庄所言未必是事实,若放走了闹文,而大食真有攻唐的打算,岂不是遗祸无穷?”
冯若芳道:“我已说了,如大食人敢来,便叫他们知道知道我冯某的手段!”
独孤问道:“若大食人不从海上来,而走陆路那便如何是好?”
冯若芳哈哈大笑道:“独孤丈亏你还是陇右独孤氏的族长,大食若从西边来,遇着西军,还能讨着好么?”
天宝初年,大唐军力半数在西边,独孤问道:“话虽如此……”
冯如芳听徐来所说有些后悔,又见独孤问似乎也不赞成放人,倒有几分不想放闹文了,但他方才话说的太满,不好自食其言,便问江朔道:“江少主,你是江湖盗魁,你说说着闹文该不该放?”
历代江湖盟的盟主都被称为“盗魁”,冯若芳初见江朔时有些轻慢,但后来他和尹子奇交手一招就被打飞了兵器,江朔却和尹子奇打的有来有回,冯若芳倒对江朔不再小觑了,他想江朔和独孤问、徐来是一路的,自然也是反对放闹文的,因此问他,这样才能名正言顺收回自己说的话。
然而他却没想到江朔还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毕竟有少年人的心性,江朔道:“朔儿以为闹文虽然可恶,但攻唐之说毕竟没有实施,不若放了,如他能痛改前非那是最好,如真敢率军攻唐,无论是海路来,还是陆路来,我大唐军威既盛,民间更多仁人志士,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冯如芳万没料到江朔居然赞成放走闹文,愣了一愣,哈哈大笑道:“江少主果然英雄出少年,独孤丈以为如何啊?”
独孤湘也是不嫌事大,对独孤问道:“爷爷,你就把闹文放了吧,我看大食人没什么能人高手,就算引军来攻,又怕他们什么?”
独孤问虽然施展绝技擒住了闹文和安庆绪,但他自重身份,原也不愿意杀了二人,此刻听江朔这样说,便笑道:“朔儿说的不错,便放了这大食贼子又如何,只是安庆绪、严庄怎么办?”
江朔道:“严庄不会武功,杀了他也不没什么光彩,安庆绪在五阮关放我们过关,今次如杀了他,怕他也不服。”
独孤问点头道:“好,那便都放了吧,尹子奇,你把冯大首领放了,我们便放你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