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簇新的桑塔纳缓缓驶入省政府大院。
司机径直向省政府一号办公楼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开去。省政府一号办公大楼之前,有台阶,也有车行道,极其威严肃穆。
“哎,小于,停台阶下边!”
坐在后座上的一位五十来岁官员忙即吩咐道。这位官员浑身上下肉团团圆滚滚,大腹便便,西装革履,正是省交通厅副厅长乌日新。此刻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乌厅长确实心情愉快。
昨天在金吾山用过素斋之后,终于见到了久负盛名的张天师。张天师仙风道骨,宛如神仙中人。乌厅长大为折服。
尤其要紧的是,张天师说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目炯炯,骨相贵不可言,有封疆大吏的贵相,将来必定会更上一层楼。
一番话说得乌厅长浑身上下八万四千个毛孔全都张开了,像吃了人参果一样,舒坦无比,心中暗赞张天师果然法力通玄,一句话不问,就能知晓他心中所想何事。
乌日新确实在谋求更进一步。
前段时间,厅里流传一则小道消息,说是交通厅谭厅长马上就要调走,出任北部齐河市的市委书记。如此一来,厅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乌日新立时起了心思。
副职和正职,那是完全两码事。
当然,动这种心思的人不止一个,交通厅不止一个副厅长,还有其他合适的正副厅级干部,也暗地里虎视眈眈。交通厅在所有省属厅局办之中,算得是重量级单位。换言之,这是一个肥缺。
现在,张天师说他福星高照,有贵人相助,乌厅长焉能不高兴?
马上就要觐见省长,乌厅长觉得也不是那么紧张了。
就是昨天在金吾山见到的那个小妹子。可惜了的,康己德竟然连个联系方式都没弄到,甚至连人家在那所大学读书都不清楚,姓甚名谁,更是一无所知。“线索”完全中断。尽管康己德拍着胸脯说,一定能打听到。乌日新亦只是姑妄听之。
康己德再能耐,也就是个商人,不是省公安厅的厅长,没有一点线索,去哪里打听?
可惜了。实在是漂亮啊,又娇嫩又水灵,乌日新活了五十岁。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妹子。
乌日新摇摇头,将“小妹子”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现在必须要集中全部精神,应对省长的召见。
他只是省交通厅的副厅长,分管路政建设这一块,本来是绝对没有机会单独觐见省长的。省属厅委办好几十个,一把手都不见得有机会单独向省长汇报工作,哪里轮到到副职?听说省里有意向要修一条从洪州到岭南省省会南方市的高速公路,正在进行初步论证。乌日新就是沾了这件事的光。才有幸被省长召见。
前天,省政府秘书一处的萧处长亲自将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通知他今天上午十点前往省长办公室汇报工作。乌日新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怔了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之后,就是狂喜。
天上掉馅饼!
绝对的天上掉馅饼!
乌日新非常清楚。在这样的要紧关头,有机会单独向省长汇报工作,那是何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应对得体,合了省长的心意,说不定这交通厅长的乌纱帽,直接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祖宗有灵啊!
得知这个消息后,厅里的其他几位副厅长表面上向他双手抱拳,“恭喜贺喜”,心里头不知道多么的羡慕嫉妒恨呢。
这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加上昨天张天师说的“贵人相助”,乌日新益发坚定信心。
谁是贵人?
省长啊!
省长就是他的贵人!
桑塔纳在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之下停好,秘书紧着下车,给乌日新打开了车门,又不露痕迹地搀扶了一把。乌日新实在太胖,下车时特别费力。
乌日新在大理石台阶下停住脚步,抬头往上,心中满是敬畏之意。
这高高的大理石台阶,就代表着无上的权威和权力。
张天师说自己有封疆大吏之贵相,难道有朝一日,自己真能在这栋办公大楼里谋得一席之地?甚至主宰这栋威严大气的建筑物?
嘿嘿,真有点不敢想。
只要能当上厅长,一把手,威风几年,这辈子也算值了。
省长的宝座,于他而言,真的太遥远了!
在台阶下酝酿了几秒钟情绪,乌日新才踌躇满志地迈步而上。司机小于不懂事,刚才差点直接将小车开到了门厅前。要说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乌日新觉得,那样做的话,还是太僭越了。显得自己对省长和省政府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这是不对的。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一举一动都要注意,谨言慎行,千万不能在省长心目中留下坏印象。
“乌厅长,你好!”
一位二十三四的年轻人,站在门厅那里迎候乌日新。
“你好你好……”
乌日新忙不迭地应答。
“我叫陈和平,秘书一处的,范处长让我在这里等你。”
陈和平斯斯文文地说道。
“啊,原来是陈秘书。谢谢谢谢,范处长太客气了。”
乌日新连忙伸出双手,与陈和平相握,心中颇为感动。到底是省长身边的工作人员,和下面机关的秘书就是不同,办事太细致了。
只是,范处长……
乌日新有点犯晕。好像,听说省长的大秘书叫萧郎,秘书一处处长。陈和平嘴里这位范处长,却又是何方神圣?隐约听说过,萧郎好像要外放。莫非已经走了,新来了一位范处长接替萧郎的职务?
乌日新毕竟不在省府大院里上班,对办公厅下属处室的人事情况,不是那么熟悉。连“省府一秘”也只是闻名,从未谋面。倒是分管交通的副省长那边秘书班子的情况,他更清楚一些。终归多打几回交道。在此之前,乌日新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单独觐见省长。
陈和平也不多解释,客气了两句,领着他向省长办公室走去。
走在厚厚的红地毯上,乌日新屏息静气,心中涌起一股“神圣感”。
“范处长,乌厅长来了。”
在省长办公室外间,陈和平停住脚步,微笑汇报。
“啊,好的!”
正在伏案整理文件的年轻人抬起头来,微笑说道。
“范处长,您好……啊……”
乌日新连连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忽然之间,所有的笑容猛地僵住了,仿佛瞬间被闪电击中,双眼大瞪,惊骇欲绝。
这不就是昨天在金吾山碰到的那个“小妹子”的男朋友吗?
怎么,怎么在省长办公室上班?
范处长?
这……这……这……
刹那间,如同五雷轰顶,乌日新觉得自己的脑子一下变成空白的了,完全停止了任何思维,泥塑木雕般站在那里,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都不知道擦拭一把。
这怎么可能?
范鸿宇的嘴角,闪过一抹淡淡的讥讽。
陈和平却不明所以,见乌日新面色大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忙即扶住了他,急急问道:“乌厅长,乌厅长,怎么啦?”
范鸿宇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微笑说道:“省长还在见客,暂时没时间。和平,你带乌厅长去会客室休息一会,洗把脸,等我的电话。”
“哎,好的好的……”
陈和平连连点头,却不肯动,眼望范鸿宇,向乌日新呶呶嘴——处长,这位突发羊癫疯了。就这模样,还让他去见省长吗?可别把省长吓着了。是不是赶紧送医院?
“没关系,紧张的,你带他去洗把脸,休息一下,喝杯热茶,就没事了。”
范鸿宇风淡云轻地吩咐道。
乌日新得的什么病,只有他心里有数。
“乌厅长,乌厅长,咱们去那边休息一会吧。”
陈和平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使劲扶着乌日新,向那边的小会客室走去。乌日新躯体肥硕,怕不有两百来斤,此刻浑身发软,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直往下出溜。若非陈和平年轻力壮,还真有点扶不住。
好不容易,扶着这座肉山进了会客室。
途径秘书一处办公室门口之时,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莞尔。
一些干部在觐见省长之时,紧张过度的情况时有发生,大伙见怪不怪了。只是像乌日新这么严重的,却也不多见。
老乌五十岁的人了,好歹在厅级机关工作多年,不大不小算个领导干部,怎的如此不中用?
自然没人知道,老乌不是被省长吓的,实在是被范处长吓糊涂了。
学生伢子冷不防钻了出来,摇身一变,成了省长大秘书,偏偏还是自己的“熟人”,这戏法变得太离奇,也难怪乌厅长浑身几乎虚脱了。
完了完了!
全完蛋了!
这下不要说更进一步,只怕现有这个副厅长的乌纱帽,都保不住,随时落地。
乌日新也是久在机关,深深明白,领导大秘书的隐形权力有多大。说范处长能将他的乌纱帽抹掉,或许夸张,毕竟秘书不是省长。但只要范鸿宇漏出一点风声,说省长对自己有看法了,不用省长动手,乌日新的那些同僚,就有可能群起而攻之,将他至于死地。
他盯着厅长的宝座,可也有不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屁股下那把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