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平几乎要气晕了。
范鸿宇竟然敢如此和他说话。
在几千年官本位制度“熏陶”之下,官威深入人心。郑天平既是县里主要领导,又自恃与范鸿宇有“渊源”,是长辈,在范鸿宇面前,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
不料却被硬梆梆地顶了回来,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你……好,好,那你说,你想要怎么样?”
郑天平双眼大睁,死死盯着范鸿宇,猛地一跺脚,吼道,边说边往范鸿宇跟前移动。
“郑书记,请留步!”
范鸿宇却依旧不徐不疾,轻轻一笑,淡然说道。
“你别站的太近,不然我心里紧张,一不小心,枪就走火了。令郎这个模样,你估摸着他还能挨几枪?”
范鸿宇轻轻将手枪枪口往郑峰匡太阳穴里推了一下。
郑天平立即停止了动作,双脚好像被胶水黏住了似的,一动不敢再动,急急忙忙说道:“小范,你别乱来啊……你要是和郑峰匡之间有什么矛盾,你跟我说,我狠狠收拾他,给你出气!”
实话说,眼下这个局势,郑天平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的,自己儿子就在公安局内部被人持枪劫持了?而这个劫持郑峰匡的人,还是范卫国的儿子。
事发突然,公安局内部向他汇报的人,说得就不是那么清楚,再则,可能他们也不清楚前因后果,根据卷宗记载,“一七惨案”本就是郑峰匡率领着他那帮流氓打手“独立完成”的,公安局其他人员,未曾参与。
这样的混账事情,郑公子干过不止一回两回,又有谁真正去过问了?
郑天平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郑峰匡和范鸿宇之间的“私人矛盾”。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郑天平很清楚,估计老范家的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在郑峰匡手里吃了亏,今儿报复来了。
这些被惯坏了纨绔子弟,什么事干不出来?
应该说,郑天平这个猜测,多少有些靠谱。郑峰匡确实和范鸿宇不对路。只是任谁都想不到,“一七惨案”在范鸿宇眼里,乃是“重播”。
范鸿宇筹划精密,等的就是这一刻。
郑峰匡必须死!
利益必须最大化!
范鸿宇心里,明镜似的,冲着郑天平微微一笑,说道:“郑书记,你可别误导我。我再次重申一遍,我们是阻止郑峰匡犯罪,夺枪也是正当防卫。是他打算掏枪伤人在先。今天的这一切,都是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儿子一手造成的。这两位,就是受害人。他们可以作证。”
说着,范鸿宇朝葆兴和佟雨望了一眼。
葆兴一挺胸膛,强忍浑身剧痛,厉声说道:“没错,我们都能作证。这个案子,必须调查清楚。谁都别想跑掉!”
一言及此,葆兴又怒满胸臆。
自己从小到大,何尝吃过这种亏?不但差点被人家打死,新婚妻子也差点受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倒要见识见识,这宇阳县的恶霸地痞,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范鸿宇笑着说道:“葆连长,稍安勿躁,你先休息。这案子,总会搞清楚的。”
主动权在握,自然能够好整以暇地应对一切了。
一听范鸿宇对葆兴的称呼,郑天平双眉又是一蹙,转向葆兴,问道:“同志,你是部队的?”
“哼!”
葆兴扬起了头,理都不理。
此人既然是郑峰匡的父亲,又是什么书记,葆兴已经恨透了他,哪里愿意和他说话了?到时追究起来,他肯定也跑不掉的。
郑天平碰了个硬钉子,若在平日,肯定冲冲大怒,眼下自然顾不上,眼珠子乱转,要找一套说辞,来打动范鸿宇。眼见儿子血流满面,再不治疗,怕是要出大事。
不待郑天平想好,范鸿宇已经笑着说道:“郑书记,你别费心机了。这事,你不能处理。你说的任何话,我们都不会听的。我劝你还是马上向归书记和王县长汇报,请他二位前来主持大局……”眼见得郑天平还在犹豫,范鸿宇又微笑加了一句:“郑书记,令公子小命要紧啊。你要再拖延下去,也不知道令公子有没有那么多血来流。”
到了此时,范鸿宇和郑峰匡都像是泡在血泊之中,浑身上下红透了。
范鸿宇丝毫不为所动,眼皮都不眨一下,牢牢箍住郑峰匡的脖子不松手。
果真是个狠人!
连夏言都有点佩服起来。
轮到一个“狠”字,夏言觉得自己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如今见了二哥如此架势,夏言觉得,这个“狠人第一”,二哥当之无愧。
尤其那股镇定的功夫,夏言觉得自己再也学不来。
二哥就是二哥!
与众不同!
郑天平一口老血几乎要喷出来。
范鸿宇说话,看似无礼之极,却句句敲在节骨眼上,令他完全没办法招架,更不要说还手之力了。范鸿宇掐住了他儿子的性命,就等于掐住了他郑天平的脖子。
郑天平一张脸涨得通红,死死瞪了范鸿宇一眼,猛地一跺脚,大步退了出去。
立时便被大群警察团团簇拥起来。
郑天平低声询问,料必是在问此事的来龙去脉。
又是几分钟过去,外边的人群再次起了骚动,“归书记”,“王县长”的招呼声此起彼伏,却是宇阳县的一二把手闻讯赶来了。
这是惊天大案,得知消息,两位当家人别的什么都顾不得,急匆匆就赶了过来。
郑天平连忙迎上前去,低声说道:“书记,县长……”
“老郑,怎么回事?”
归书记年纪和郑天平相当,略长一两岁的样子,身材矮胖,肚子高高凸起,颇有一把手气度。王县长正好和归书记相反,年岁差不多,却瘦高瘦高的。有人开玩笑说,宇阳县的一二把手,说相声乃是绝配。王县长恪守官场规则,一切唯归书记马首是瞻,并不开口相询。
这又不是啥好事,抢着上前做什么?
郑天平素日对归书记并无敬意,甚至隐然还有些对着干的意思,归书记也很少在他面前摆一把手架子,但此时此刻,郑天平却觉得归书记这个态度再也合适不过。
危机关头,一把手就得有一把手的范儿!
“归书记,具体情况我也还没了解清楚……”
郑天平将案情简单地介绍了一遍,郑峰匡等人在火车站附近行凶伤人,意图强暴佟雨这样的“引子”,自然略过不提,重点突出范鸿宇持枪伤人的情节。
其实刚才,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叙说之中,郑天平已经对全案有了个大致的印象,说郑峰匡在火车站见色起意,郑天平那是丝毫也不怀疑。自己生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郑书记心里有数。只是郑天平却有点怀疑,范鸿宇和夏言这两个半路杀出来的“李逵”,恐怕不是像范鸿宇自己说的那样,是适逢其会。
不过,假如不是适逢其会,也不大可能是预谋啊……范鸿宇怎么可能知道郑峰匡今天会在火车站欺负人,还将人带回公安局来,然后预先在路边等着?
郑峰匡见色起意绝对是个临时性的动作,甚至葆兴不为那个被欺负的小贩打抱不平,这事也不会发生。
预谋之事,说不通!
只能说,实在太巧合了。
范鸿宇正好要找郑峰匡的晦气,碰上了这么一档子事。
“岂有此理!这还了得!”归书记一听,勃然大怒,低声怒吼道:“你说,这人是范卫国的小孩?”
“是的,归书记,罪犯刚才已经亲口承认了。”
郑天平说得咬牙切齿。
八十年代中期,所谓“犯罪嫌疑人”一词尚未兴起,直接就用“罪犯”代替了。一不小心,范主任就变成了罪犯。
“马上给地区工业局打电话,让老范立即赶过来处理。怎么回事嘛!”
归书记十分愤怒。
原以为是穷凶极恶的流窜犯罪分子作案,不料却是两个纨绔子弟之间“争风吃醋”,以致酿成如此大祸,归书记心里头那个憋啊!
“归书记,电话已经打了……就是,我小孩现在受伤严重,必须要马上治疗。等老范从彦华赶过来,怎么着也要一两个小时,怕是耽搁不起了……”
郑天平小心翼翼地说道。
归书记怒道:“哼,我去见他。我不信他敢向我开枪……还反了他了!”
和郑天平一样,得知持械劫持人质的“罪犯”是范卫国的儿子,归书记立马也有了心理优势。毕竟都是熟人嘛。
“书记,我看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直到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县长才低声提醒了一句。
那些个纨绔子弟,全都被惯坏了,可不见得会买你县委书记的账。反正都已经开过枪,再多开一枪又何妨?
归书记“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
反正现在伤势严重的是郑天平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这家伙,欺男霸女,五毒俱全,早就该死了。若是能借范卫国小孩的手,给一枪蹦了,正好一了百了。
王县长早就看郑天平不惯了。
果然此言一出,郑天平充满怨毒的眼神便扫了过来,王县长神色纹丝不动,全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