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西,杨元庆再次投入一万军队,争夺上西陉关的道路,此时对西陉关的争夺已经关系到整个战局,如果西陉关失去,关西的突厥大军就能顺利撤回到关东,而自己绕道去雁门城,至少要耗两天时间,这两天时间里,什么事都会发生,雁门城或许会攻破。
他深知八百士兵要想守住西陉关并不容易,如果自己的军队不及时增援,西陉关必破无疑。
为了夺取上西陉关的道路,杨元庆不惜投下了他的王牌军队,三千陌刀军。
但他还是不敢全军压上,毕竟突厥军是他的两倍,如果全军压上,极可能就会是他的失败而告终。
一万军队投入到争夺恶战之中,而其他三万五千人则虎视眈眈,盯着突厥军的大营,在隋军的进攻压力下,阿史那昆吉同样也不敢投入大军,他也无法投入更多的军队,勾注山下并不宽敞的空地上,容不下这么多军队厮杀。
他派出两万军队参与争夺上山的独径,其余七万大军则和隋军继续对峙,他把希望更多寄托在始毕可汗的身上。
战场上,金戈铁马,鼓声如雷,在狭长的空地上,两军惨烈地鏖战,骑兵厮杀,箭矢如雨,一批批隋军骑兵倒下,可后续军队呐喊着、呼喝着,继续猛扑上前,突厥白色的大旗和隋军赤色战旗交织在一起,为了一条一丈宽的上山道路,双方杀红了眼,以至于双方对阵中间,死人死马堆积成一道墙。
山丘上,杨元庆目光冷峻地注视着隋军骑兵和突厥骑兵的短距离厮杀,突厥骑兵娴熟的骑术和隋军骑兵坚固盔甲,成了双方各自的优势,双方势均力敌,杀得难解难分,各自死伤惨重。
杨元庆的目光落到骑兵后面。已经列队整齐地陌刀重甲步兵身上,他们已经跃跃欲试,杨元庆并不急于让重甲步兵出战,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现在显然还不是刀刃的时刻。
他已经看见,在对方骑兵后面,也同样排列着一支精锐的突厥骑兵,大约六千人。每个人穿着和隋军一样的明光铠甲。那便是突厥最精锐的铁甲近卫军,只有三万人,而这里便有六千人。
同样在远处的一座山丘上。阿史那昆吉心急如焚,他们粮食已经断了,撑不过明天上午。尽管可以杀马,但对突厥人来说,杀马如杀人,战马就是他们的兄弟,杀马就意味着军心彻底崩溃,比断粮还要严重。
“近卫军杀上!”
阿史那昆吉投下了他的护卫之军,为了确保他在关西的胜利,始毕可汗将三万铁甲近卫军分了六千给他,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毅然将六千铁甲骑兵投入了战场。
这是启民可汗和始毕可汗两任可汗从三十万突厥大军中挑选出精锐,每个人都是突厥的勇士,他们拥有最好的战马,拥有和隋军完全一样的装备,他们便是草原上最强悍的骑兵,是草原少女所倾慕的勇士。
突厥军迅速变化阵型,战场上的一万突厥军从两边分开。六千铁甲近卫军杀进了狭长的战场,他们的冲击如狂风暴雨般猛烈,已经战了两个时辰,略显疲惫的隋军骑兵开始支持不住,节节后退。
“陌刀重甲军上!”杨元庆也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呜——’
隋军阵营中低沉的号角声吹响。隋军骑兵如潮水般退下,三千重甲陌刀军的步伐俨如泰山般凝重。一步一步向突厥军靠近,他们五百人一排,站列成六排,锋利的陌刀寒光森森。
阿史那昆吉心底的勇气也被激发,他就不相信,草原最精锐的铁甲近卫军会敌不过隋军的重甲步兵,他大吼一声,“擂鼓催战!”
‘咚!咚!咚!’巨大的皮鼓声骤然敲响,六千铁甲近卫军一声呐喊,他们掀起如惊涛骇浪般的气势,扑向隋军的坚甲铁壁,扑向隋军的锋刀利刃,双方轰然相撞,杨思恩大吼一声,锋利而强劲的陌刀劈下,将迎面一名突厥甲兵从肩膀斜劈成两半,鲜血喷溅他一脸,战马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对准他的脸踢去,陌刀闪过一道弧形的寒光,回转劈来,从后面将战马的两条前蹄削飞,战马轰然倒下。
“先杀马再杀人!”
杨思恩大喊一声,挥刀向另一名落马铁甲骑兵劈去......
时已近黄昏,一颗雨点打在杨元庆脸上,他惊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天空已是黑云低沉,电闪雷鸣,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倾盆大雨中,始毕可汗眼睛都急红了,他刚刚得到消息,数十万隋军援兵已经在南方出现,离他们只有八十里,他已经决定退兵,可是他无法通知勾注山对面的十万大军,如果他们被围,那必将全军覆没。
“该死的西陉关,是谁的手下守关?”
始毕可汗心中怒火滔天,他将盛怒发泄到大意失关的守军身上,这时,一名千夫长催马疾奔而来,“禀报可汗!”
始毕可汗精神一振,他知道一支隋军斥候从山间密道过来,那么他也可以过去,他只需要通知阿史那昆吉立刻撤军。
“找到小路没有?”
“回禀可汗,密道是找到了,但被隋军用巨石堵死了,我们过不去。”
“浑蛋!”
始毕可汗大怒,挥鞭抽去,“把巨石推开。”
千夫长不敢躲闪,任火辣辣的一鞭抽到脸上,他低下头道:“有一条长百步的山缝,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人高的巨石就堵在缝隙外面,地方太狭窄,最多只能两个人推,根本推不动,别的路就找不到了,当地人都被杀光,我们也找不到向导。”
始毕可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山头,咬牙切齿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拿下西陉关!”
西陉关内所有的石屋都拆除了,城头上的木制城楼也拆下,隋军要里面的十几根木柱和大梁。锯成一根根滚木。
倾盆大雨中,四百三十名隋军无处避雨,他们静静地站立在雨中,没有人说话,山道上传来了突厥军进攻的战鼓声,鼓声透过雨雾,传到关前。
在数百人的默默注视下,郎将武致远将装满了将士们遗言的竹箱放进深坑。两名士兵用土掩埋了它。武致远将一杆大隋的赤旗深深插在泥土上,他抬起头,缓缓看了众人一眼。声音嘶哑道:“如果我们都阵亡,就让这面旗帜见证我们的勇烈,我们用自己的鲜血扞卫了大隋的土地。”
“将军。敌军杀来了!”
武致远蓦地回头,注视着校尉张平凡,一字一句道:“我若战死,你就是主将,要血战到最后一人!”
张平凡默默点头,泪水从他眼中奔涌而出,武致远微微一笑,“大丈夫能战死沙场,何其快哉!”
“我们走!”
一百名隋军士兵手执长矛和战刀。跟着武致远向城头奔去,其余士兵目送他们远去,谁也没有说话,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悲壮之色。
武致远带着一百名勇士借助绳索,从城头滑下,快速向山道奔去,滂沱大雨中。弓弦变软,隋军失去了弓箭这个犀利的防御武器,使他们只能用血肉之躯和突厥军厮杀。
有了白天的教训,武致远决定将战线前移,他们在距离关城七十步的山道上构筑工事。准备了上千块大石和百余根木头,每一块大石都重达数十斤。
这时。透过雨雾,隐隐可以看见黑压压的敌军向上涌动,武致远对众人傲然道:“敌人的弓箭一样没有用,今天我们要让突厥人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五千突厥军仿佛一条长长的黑蛇在山道上爬动,开始接近了隋军,军队中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杀啊!”
突厥军陡然加速,向隋军猛冲而去,武致远注视着敌军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二十步外,透过雨雾甚至可以看见他们狰狞的面容,武致远下令道:“杀!”
一块块巨石跟着雨点向突厥士兵砸去,翻滚而来的巨石,将突厥士兵砸得惨叫连天,一片片士兵被巨石砸翻,滚落山崖,片刻间,便有三百余人死伤在山道巨石下。
突厥士兵随即举盾冲击,盾牌也挡不住巨石的冲击,一批批士兵滚翻,又一批士兵冲上,反复鏖战,一个时辰后,山道上躺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这时雨势已经变小,但细细密密的小雨依然飘打在身上。
而隋军的石块和木头已经砸完,面对嗷叫着冲上来的突厥军,武致远回头看了一眼手下,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露出决然之色,没有一个人退缩。
“很好,跟我杀上去!”
武致远一抖长矛,大吼一声,率领百余隋军迎战上去。
关西山脚下,隋军陌刀重甲军的优势渐渐发挥出来,六千铁甲近卫军被杀得节节败退,死亡惨重,损失近半,而重甲陌刀军也有近五百人的伤亡,但他们依旧队列整齐,在黑暗中,在倾盆大雨中,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向突厥铁甲骑兵杀去,渐渐的,隋军离山道口只剩下不到六十步,只有这一条路,从别的地方都无法上去。
杨元庆望着黑漆漆的山顶,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对方的援军也没有过来,这说明西陉关还在坚守,他可以想象山顶之战的惨烈.
“总管,敌军已经顶不住了!”一名士兵紧急来禀报。
“半个时辰内,给我杀退敌军!”此时,杨元庆已经看到一线希望,他默默祈祷,但愿山顶的隋军还能坚守到最后一刻。
山顶上的恶战已经到了最惨烈的时刻,武致远的一百士兵已经全部阵亡,数千突厥军疯狂冲上,他们抬来简易梯子,搭上城头,杀红了眼向城上冲击,校尉张平凡率领最后三百名士兵和突厥军鏖战,面对敌军的疯狂进攻,隋军将士用矛刺、用刀砍、用拳头砸、用牙齿咬,和敌军同归于尽。
越来越多的突厥军杀进关内,隋军士兵死伤惨重,只剩下不足百人,张平凡浑身浴血,这时他似乎听见了山腰传来的号角声,那是他们无比熟悉的号角声,是隋军的号角声。
张平凡拼尽全身力气大喊:“兄弟们,援军到了,让我们坚守到最后一刻!”
隋军们纷纷怒吼起来,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数以千计的突厥军杀去。
天渐渐亮了,杨元庆走进了尸横累累的西陉关,伤势沉重的校尉张平凡在天亮前咽了气,至此,八百名守军全部阵亡,只有一杆孤零零的大隋赤旗,依然矗立在巍巍的关隘上,这是坚守西陉关的最后一名隋军。
杨元庆在这面大隋赤旗前缓缓跪了下来,所有将士都跟着他一起跪下。
大业十一年八月,四十万突厥大军围攻雁门县,因粮路被断,只得被迫北撤,而西陉关以西的八万余突厥军粮食断绝,仓惶北撤,被杨元庆率四万丰州隋军衔尾追杀,八万突厥军大败,隋军追杀近百里,斩首六万五千人,加上和隋军鏖战阵亡的一万余人,这一场战役,丰州隋军杀敌八万人.
但这一战,丰州隋军也付出五千余人阵亡的惨重代价,尤其是八百名斥候隋军,他们死守西陉关,杀敌近七千人,最后全部壮烈阵亡,正是他们的死守,使十万关西突厥军无法得到援助,也无法顺利西撤和主力汇合,最后粮食断绝,被丰州军全歼。
八百隋军勇士为丰州军的大胜立下了最辉煌的功劳,杨元庆将他佩剑赐给阵亡的郎将武致远,一同埋葬在勾注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