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临朔宫,这是一座占地数千亩的行宫,这里离永济渠的终点临沁池不远,相隔只有十里,站在行宫内的高楼上,还能远远看见停泊在池内的巨大龙舟。
临朔宫也是杨广指挥整个高丽战役的大本营,此时,临朔宫外驻扎着杨广的十二万禁军,保护着行宫的安全。
行宫内不仅住着皇帝杨广,同时还住着上千名文武官员,使这座行宫也成为了大隋王朝的临时朝廷中枢。
杨广的办公之地叫紫微殿,也是整个临朔宫内地势最高的宫殿,前面是召开内阁会议的小型宫殿,后面便是杨广的御书房。
御书房内,杨广背靠龙榻,眼睛半眯着,正在听取内史侍郎虞世基关于京城的情况汇报,他虽然离开京城已有半年,但每隔十天,他都要听取京城的局势汇报,京城的局势平静,也没有出现物价暴涨,饥民蜂拥而至的情况,令他比较满意。
杨广由于事情太多,他的大部分精力都在忙于战争筹备,对每天堆积如山的奏折他也终于有点力不从心了,便不得不下放一点权力给内阁,准许内阁宰相们先审批,然后再取重大事情向他汇报。
而这个审批权便落在虞世基的手上,被他大权独揽,杨广也默认,使其他宰相无可奈何。
虞世基在经历了一次官场重挫后,他更加小心翼翼,仔细揣摩杨广的心思,只要杨广不想听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说,而且影响杨广情绪的奏折,他也会想方设法不报,直接在他这一关就会找一点小问题打回去,比如一个错别字,或者用词不当,或者语气不够恭敬等等,这一来二去,事情就会拖得不了了之。
比如清河郡官兵剿匪吃了败仗,兵部上报得含含糊糊,用词闪烁,在伤亡人数上模棱两可,前后矛盾,虞世基便直接以事实不清而驳回,对于兵部而言,他们已经上报,对于虞世基而言,他是在严格审批,双方都没有问题,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兵部再从别郡调一名都尉了事,而杨广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等他想起来寻问时,虞世基的回答便是将士用命,剿匪甚急。
正是这种极富技巧的官场手段,使虞世基日渐受宠,杨广对他极为信任,很多奏折杨广甚至都不看,只听虞世基口述汇报。
听完汇报,杨广微微叹息道:“米价已经外了斗米四百钱,比联离开京城时涨了一倍”。
虞世基躬身笑道:“陛下,战争期间米价上涨是常态,其实并不是粮食供应不足,更多是人的心理,臣记得很清楚开皇十八年,先帝攻打高丽,米价也翻了三倍,后来战争结束,米价立刻下跌,所以冉下一点不用担心。”
虞世基很会说话,他只说涨了三倍,而绝口不提当时的米价只有斗米二十钱,这样便使杨广心里找到一点安慰,他笑着点点头,“联也会尽快结束战争,让米价回归正常。”
这时,杨广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杨元庆呢?现在他人在哪里了?”
“回禀陛下,微臣也不知他的情况,或许还在家里陪妻儿吧!听说他得了一个儿子。”虞世基轻描淡写说道。
杨广微微有些不悦,“联从去年底出巡江南,再折道涿郡,已经半年了,跟随联的上千官员都没有和家人团聚,大家都能以国事为重,为何他就不行?”
“陛下,或许是因为他被调离丰州,心情有点压抑,他毕竟还年轻嘛!”
虞世基话音刚落,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道:“陛下,杨元庆已到,等候陛下召见。”
虞世基一下子愣住了,他张口结舌半天,却不知该怎么说,一脸尴尬,只得悻悻道:“陛下,没什么事,臣就告退了。”
杨广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来,杨元庆和虞世基有个人恩怨,虞世基显然是在借题发挥,他心中的不满便从杨元庆转到了虞世基身上,冷冷道:“虞爱卿,膜不希望再有下次了。”
虞世基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恼火,怎么就这么巧,这不是打他脸吗?他只得点点头,满脸羞惭地退了下去。
走到紫微殿门口,正好遇见杨元庆匆匆走进,虞世基已经从刚才的尴尬中恢复,他也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随意受情绪支配,对付杨元庆,不到关键时刻切不可随便出手。
虞世基满脸堆笑,拱手道:“杨御史,一路辛苦了。”
杨元庆也笑着还礼,“虞使君,好久不见,听说虞使君深受圣眷,可喜可贺!”
两人寒暄,谈了谈时局,杨元庆笑道:“圣上在等,就不多说了,改日再请虞使君喝酒。”
“呵呵!我可记住了,我要喝最好的大利一窖蒲桃酒,你可不能耍赖。”
“我家里还有两罐,回京后一定请客。”
两人语气亲密,皆大笑起来,在旁边宦官看来,这是两名关系密切和谐的官员,可谁能想到,这两人竟是安场之敌。
杨元庆拱手告辞,跟着宦官来到了御书房前,一名宦官进去禀报,片刻出来道!杨御史,陛下请你进去。”
杨元庆走进御书房,只见杨广在低头批改奏折,或许是他逐渐成熟的缘故,他也渐渐从杨广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尤其这次边将大调动,根本就没有半点征兆,君心如虎,这是裴矩给他说过的一句话,他也渐渐体会到了杨广的喜怒无常和翻脸无情。
杨元庆上前躬身施礼道:“臣杨元庆参见陛下!”
杨广虽然眼睛没有看杨元庆,但杨元庆从进门开始,他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逃不过杨广敏锐的捕捉,他感受到了杨元庆动作谨慎,进门七步,正好站在黄线前向自己施礼,这是以前在杨元庆身上看不到的,从这些细微的变化,他便能体会到杨元庆内心的紧张,作为一个帝王,他是很愿意看到这种变化,不过杨广心中也微微有点失落,几年前杨元庆身上那种锐气也同样让他喜欢。
杨广心中的失落也是在一瞬间,杨元庆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少年将军,而是御史大夫,朝廷一直就只有两名御史大夫,以前是张倒和裴蕴,张倒已经被罢免,现在由杨元庆取代了张倒的位置,负责大隋的地方官监察,已是位高权重,应该更成熟一点才对。
另一方面,这几年由于大规模的动用劳役不断,漏洞很多,贪赃枉法的地方官层出不穷,比如献食,一次献食就肥了大批官员,这些杨广心里也明白,他就希望有一个心黑手狠的酷吏替他收拾地方官,稳定民心,杨元庆无疑就是一个适合人选。
“杨爱卿,听说你喜得贵子,联也要恭喜你啊!”
“多谢陛下!”
杨广笑了笑,给旁边宦官使个眼色,宦官立刻端一只盘子上前,盘子里是一只用黄金打造的金锁,非常精巧别致,上面镶有宝石。
“这只长命锁是联赐给你的儿子,另外,联再封他为立信尉,希望他也能像他父亲一样,以信立身。”
“陛下圣恩,臣感激不尽!”
杨广摇了摇头,他不想听到杨元庆这种套话似的感激,他注视着杨元庆的眼睛,徐徐道:“当年你曾给联许下诺言,六十年后,你依然愿为大隋之盾,联一直记在心中,联一直认为你是以信立身之人,希望你的身后,得到的谥号为‘信”你明白联的一片苦心吗?”
杨元庆默默点头,“臣明白!”
“好吧!既然你明白,联就不多说了,再和你具体谈一谈这次你持节监察冀、兖、青三州,联需要你做什么?”
从内宫里出来,杨元庆刚走到外区,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他一回头,竟是裴蕴,杨元庆也是快两年没有见到他了,连忙上前施礼,“元庆参见二祖父!”
“你跟我来!”
裴蕴带着杨元庆快步走过一条长廊,来到他的朝房内,房间里只有一名文书郎,裴蕴挥挥手让他出去。
裴蕴现任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同时也是内阁宰相之一,位高权重,他和杨元庆坐下,先笑了笑道:“你岳祖父就是劳碌命,前天又出使到西突厥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杨元庆却知道裴矩为何要出使去西突厥,他笑道:“这其实是我劝他找个借口远离高丽之战。”
裴蕴愣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这确实是个明智的决定啊!我也想找个借口离去,就是找不到。”
“二祖父可以去南方监察,或者陇右关中,我来时也听说关陇一带民怨颇大。”
裴蕴摇摇头,苦笑道:“没有用,上次提出去蜀中,结果圣上派来十几名监察御史去,就不准我走,他说我一走,内阁就没人了。”
他摆摆手,“算了,不提这个。”
裴蕴又问道:“你刚才面圣时,有没有感觉到圣上和以前不同了?”
“还行吧!感觉和从前一样。”
“看来是你接触较少的缘故。”
裴蕴叹了口气,“他和从前真的大不一样了,脾气暴躁,刚愎自用,他已经杀了三个劝他不要御驾亲征的大臣,所以我要告诉你,这次你监察三州,有些事情你绝对不能告诉他,若告诉了他,你将大祸来临。”
恍如什么事,二祖父能详细说一说吗?”
恍如乱民造反之事,你若告诉了他,他就会让你领军平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