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徐静理的回答后,曹志强这才想起来,之前他确实在等人送杂志过来给他看,只是因为项东方的一系列举动,让曹志强心意慌,把这茬给忘了而已。
想到这里后,曹志强连忙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嗯,进来吧。”
听到这里,徐静理才推门而入,看见了一脸严肃的曹志强。
“社长。”徐静理面带笑容的几步走过来,然后送上手里的白封书,“这是知己杂志的第一期,您看一看。”
“嗯。”曹志强一脸澹定的点点头,接过书之后,直接就翻阅起来。
所谓的知己第一期白封书,其实就是知己杂志的第一期预刊,也就是非正式发行的内部版。
简单来说,就是知己杂志的第一期内容,大家已经做好了,但在正式发行之前,还要先拿去送审。
这个送审有很多个环节,其中第一个环节叫初审,也就是给总编看一看。
总编看过没问题了,过审了,再送给杂志社副社长看,这叫复审。
副社长那边通过了,再交给社长审核,这叫终审。
这种三级的审查制度,叫做三审责任制,也是曹志强在杂志社内部指定的政策。
顺便说一句,知己杂志社,虽然是有独立执照跟独立招牌的独立单位,但因为情况特殊,办公地点跟红光出版社是在一起的,而知己杂志社的人员,同时也兼任红光出版社的员工。
这种一人身兼两个单位职位的情况,在这时期很普遍。
因此,曹志强既是红光出版社的社长,也是知己杂志社的社长。
同理,陈家邦既是红光出版社的副社长,也是知己杂志是的副社长。
以此类推,余德利也同时兼任红光出版社跟知己杂志社的总编。
在这个时期,虽然出版社跟杂志社这种单位管理的很严,一般人办不了,可一旦能办下来,其对刊物的内部审核是相当宽松的。
换言之,在整个八十年代初,出版社也好,杂志社也罢,出书出刊物的审核工作,都是出版单位自己去自查自纠,上面根本没人细查。
上面不是没有单位能审,比如出版局就有权审核辖区各个出版单位的出版审核问题。
只不过出版局此时人少庙小权力弱,根本没有那个精力跟人手去一一审核下边的出版社跟杂志社。
原因就在于,很多出版社跟杂志社,都是其他各个事业单位的下属单位,比如文化局下属单位,公安局下属单位,妇联下属单位等等等等。
这些出版社的上级经办单位,哪一个的实力都不小,哪一个都不怕出版局这种管理单位。
这就是所谓经办单位跟管理单位的不协调。
出版局开始牛逼起来,那还得是1987年以后。
那一年,出版局从文化部的下属单位中独立出来,成了一个可以跟文化部平级的新闻出版署,还明确了出版署极其附属版权局的权力。
从那之后,出版署极其遍布各地的出版局,成了一个中央直属体系,才算有了点底气跟权力,脱离了地方正抚机构的制约,能正经管一管下面的出版社跟杂志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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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在1987年之后,确切的说是1990年之后,权力越来越大的出版署开始重拳出击,大力清理各地非法跟违规刊物,严格了审查制度,终于让国内风气为之一清,不再乱七八糟了。
同样是从那之后,出版局这种管理单位,成了真正的大老,各个出版单位的经办单位,已经无法制约出版局这种单位了。
不过就目前来说,出版局还是文化部的下属单位,跟电影局平级,但权力跟能量却远远不如。
这也就造成了,出版单位的自主权很大,稿件能否发表,基本都看各地出版单位自己,出版局说是一个摆设也不为过。
此时所谓没权没势又没钱的冷衙门,就有出版局的一席之地。
当然,话说回来,各个出版单位在发出刊物之后,如果出了事,比如内容涉及银会涩情等情况,被很多人举报,造成恶劣影响的话,有关部门也一样会出手整顿,比如限令整改之类的。
可有意思的是,这种能对具体出版单位进行罚款整顿之类的上级单位,一般都是当地的文化局或者公安局,出版局大都是凑数的。
也就是说,此时国内的刊物出版,审核方面基本都是看出版单位自身,也叫自查自纠。
但出版单位自身呢,此时也都没有一个严格且普遍的自查自纠制度,都是自说自话,自己有自己的一个衡量标准,或者叫规章制度。
比如此时一个出版社的所谓稿件审核,一般都是总编拍板后,就可以直接发行,没有什么二审三审的。
后世出版单位普遍实行的三审责任制,这时期根本就没影子。
甚至很多出版社跟杂志社的社长,都压根不管图书杂志的具体出版工作,责任基本都压在总编身上。
所谓的总编负责制,才是这时期的主流。
这样做的好处是,内容审核更宽松,创作更自由,坏处就是太过宽松,太过自由。
所以在八十年代初,国内出版业的审核环境,那是相当的宽松,出了好多“批判文学”跟“伤痕文学”,根源就在于审核制度的特别宽松上。
曹志强决定出杂志后,不但定了杂志出版的基调,也就是所谓的震惊体,但同时也定了另外一个基调,就是双重三审责任制。
也就是说,以后杂志社要出杂志,里面收的稿件一定要经过责任编辑、副总编跟总编的三重严查,通过了之后,才可以编入杂志。
等这一期的杂志内容全部编辑好之后,还要再经过总编先整体审查一边,确定没有问题了,再送给副社长审查一遍,副社长确定没问题了,再送给社长审查一遍。
社长通过了,才可以正式发行。
这就是双重三审责任制,或者叫六审制。
当然了,由于曹志强本身事务繁忙,而且他目前对知己杂志也不太上心,更多是提前占坑,以及让余德利带来的那批人有点正事儿干而已,别整天尸位素餐。
所以实际上,到了副社长陈家邦那里,基本就是终审,曹志强这个审核一般就是走走过场。
换言之,只要陈家邦审核通过的,基本就没啥大问题了。
毕竟陈家邦做了近二十年的厂长秘书,还是从六十年代过来的,经验极其丰富。
他不光待人接物方面很有经验,就连审核稿件方面,他也是很有经验。
也是,要是没有经验,他也当不了近二十年的厂长秘书。
所以只要跟陈家邦说好,让他从严审核,那就没问题。
曹志强对陈家邦的要求很简单,宁可作品无聊,宁可销量不好,也不能内容敏感。
反正曹志强目前真正赚钱的拳头产品是自己的图书跟自己的唱片,至于杂志嘛,先把刊号坑位占住,是否畅销赚钱,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知己这个刊物销量不好不赚钱,也要继续做下去,因为这是一个能自己发声的传媒渠道,未来的力量不可小视。
而且等曹志强赚够了快钱,或者其他产业陆续发展起来,自然有办法让不赚钱的刊物畅销起来。
更何况,有了曹志强之前说的震惊体秘诀,知己杂志的发行,也未必不行。
可惜之前呢,曹志强从没关注过知己杂志的情况,所以也不知道第一版的内容是啥。
因此现在他来终审,其实跟看新杂志没啥区别。
这一看不要紧,大概看过里面的标题跟内容后,立刻就笑了。
因为曹志强发现,里面的标题确实很听话,都搞的很震惊。
比如——《震惊,西游记竟然是一场惊天骗局!》
又比如——《潘金莲的机智人生》
还比如——《封神演义的教训,手握一把好牌的通天教主,是如何走向失败的。》
好吧,看到这些标题,曹志强大概就知道内容是啥了,无非就是对古代名着的新解读。
之所以有这些内容,原因也是多方面的。
首先一个,曹志强的内部审核太严格了,所以紧跟时政的内容,大部分都被砍掉了。
相反,用新奇的角度解说古代名着,风险就小了很多。
这其实跟后世头条里重新解之类的文章差不多,一样有很多人看。
其次一个,那就是知己杂志的筹备时间太短了,而且名不见经传,收不到多少像样的来稿,所以很多稿子都是余德利那票手下自己用小号笔名写的。
这种情况很普遍,很多杂志社新成立,缺乏稿件的时候,大都是编辑自己动手写文章,这叫冲量文章。
一般情况下,这种冲量文章,都是直接扒个国外皮,整个国内某个故事的内容,搞出一个国外见闻之类的,既容易,还吸引人。
但曹志强不许大家这么做,因为这种明显的香蕉套路,后世都臭了行市,曹志强可不想自己的杂志有这种污点。
曹志强可以接受自己的杂志销量不好,也能接受震惊体,但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杂志被打成公知体。
开玩笑,知己杂志是曹志强创办的,别人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基本跟曹志强无关,只会强行捆绑。
所以知己杂志的名声,就等于曹志强的名声,这是千万要注意的。
然而,就因为曹志强条件苛刻,大家都不能过于胡编乱造,那就只能搞解读体了。
简而言之,就是对四大名着等耳熟能详的古代着作,对其某个人物进行重新解读。
比如把封神演义里的反派截教,重新解读成一个互爱互助却命运悲惨的好门派,把大反派通天教主,重新解读成一个志向高远却情商不足的老实人。
又比如把荡妇的代名词潘金莲,解读成一个命运不由己的古代女人的机智反抗。
反正同一件事,同一个人,用不同的角度去解读,总能玩出点花来,这在后世早就烂大街了。
可在这个时代,这种别具一格却又逻辑自洽的解读,还是很新奇的。
尤其现在正好是革新开放的时代,这种解读就更容易被接受。
但偏偏文章中的解读,全都是针对古代名着,你只能说这是文学探讨,不能说别的。
这就规避了所有问题。
有些人如果把这里面的解读,进行自己的深层理解,也能有那么点借古讽今的意思,契合了现在人喜欢谈论国家大事的心态。
还有一些人,在看到这些新解读后,很有可能会耳目一新,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理,然后就拿去跟人去吹牛逼,如果能把人唬住,那就会相当开心,从而更加喜欢这款杂志。
这时期的很多刊物,比如《少年科学画报》,还有《科学画报》,之所以曾经那么畅销,不就是因为在互联网时代之前,这些书里有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内容,然后大家看了那点一知半解后,能拿出去到处吹牛逼么?
要不然,你还真以为那么多人,真喜欢科学啊?
可一旦互联网时代到来,大家都能很轻松的在网上搜到各种信息后,科学画报这类科普期刊就不行了。
是大家不爱科学了么?
并不是,而是在互联网时代,你看科学画报这种玩意儿,已经无法在人前装逼,不,显圣了,这自然就没吸引力了。
同样道理,知己杂志中,对以及外国文学的新解读,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新思路,让某些人以为掌握了真理,有了跟人吹牛的话题,自然就容易吸引人。
所以,只是看到这些解读类的文章,曹志强就知道,知己杂志已经成功了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就只能看运气了。
“不错不错,很不错。”翻了几篇文章的曹志强满意的点点头,“标题震惊,内容出奇,而且逻辑都能自洽,用现代的新思路,去解读古代名着里的虚拟人物跟虚拟事件,既能吸引人,还没啥风险,好,很好!”
看到曹志强十分满意的样子,徐静理眨眨眼道:“社长,我也觉得里面的文章挺有意思的,不过里面几乎都是这种文章,真的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曹志强斜眼看了看徐静理。
徐静理道:“这个,这些文章都是解读古代名着跟外国名着,严格来说不能算原创文章,这是一种取巧。
虽然我们也有一些原创文章,但数目太少了,几乎都是充数的。
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增加一些故事性的原创文章,尤其是多刊登一些紧贴现实的文章?
就算要写评论文章,是不是也该多写一些紧贴现实的评论文章?
比如我们可以评论一下,如今各个大学那种统一分配制度的弊端。
我认为,在大学毕业分配方面,至少要问一问大学生自己的意思,不能什么都……”
“停!”曹志强一摆手,然后皱眉看向徐静理。
“徐静理。”曹志强皱眉对她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你知道么?”
“我,我知道。”徐静理咬了咬嘴唇,“但是我觉得……”
“停!”曹志强再次打断她的话,“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紧接着,曹志强一脸严肃的对徐静理道:“徐静理,你现在只是个实习编辑,只是来实习的,还不是我们的正式职工。
所以在某些问题上,不要动不动就大放厥词。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懂么?
你只需要做好你的分内工作,其他的不需要你负责。
如果你想负责,等你当上社长或者总编再说,明白吗?”
“我,我……”徐静理有些委屈的低下头,“是,我明白了,社长。”
曹志强这才叹口气:“徐静理啊,我也是年轻人,我当然理解你的想法,但理解不等于赞同。
你要知道,这做人呢,有些事是不能任性的。
就比如说你刚才说的,一旦我们真去做了,真出了事怎么办?
到时候,万一整个杂志社都被责令整改,甚至撤销咱们的杂志社,不许杂志出版,那怎么办?
那可就不是你一个人能负担得起了,是所有人都要跟着遭殃。
你年轻,你家里有钱,你不怕被辞退,你当然不怕。
可杂志社里还有很多人,都是指望这里养家湖口的。
要是因为你的任性,导致大家都失业了,那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我,我……”徐静理抬起头,脸蛋通红,泫然欲泣,显然没想到只是一句建议,居然被说的这么严重。
“我只是,只是提个建议。”徐静理小声哼哼道。
“啊,建议啊。”曹志强点点头,“建议很好,以后别提了。”
一听这话,徐静理咬了咬嘴唇,再次低下头,明显十分委屈。
对此,曹志强视而不见,毕竟这种危险思想,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项东方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看现场气氛,项东方眨眨眼,然后笑道:“怎么了这是?社长,你欺负徐静理了?”
“我哪儿敢啊。”曹志强耸了耸肩,“只是徐静理同志刚刚给我提了个建议,我驳回了而已。”
说到这,曹志强扭头看向低着头的徐静理,微微一笑:“徐静理啊,别怪我说话直,我其实都是为了你好。
以后有些话呢,要先想想再说,尤其不要随便越级提建议。
比如说,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些,你应该先跟你的师傅,也就是负责你的责任编辑谈一谈。
他同意了,你要再跟你的副总编跟总编谈一下。
他们都同意之后,你还要再去跟副社长谈一谈,副社长也同意了,你才能来找我谈。
你现在借着送杂志的机会,越级跟我说这些,是职场大忌,懂么?”
徐静理抬起头:“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曹志强铁青着脸道。
“我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有那么多人要管,如果每个人都能随便越级向我汇报,那我还干不干别的了?我先的其他领导还当不当了?
任何一个有战斗力的组织,都要有严格的纪律性跟规章制度,既不能僵化,但也不能过于随意。
徐静理,你是个大学生,也是高材生,我很看好你,也想重用你。
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些话,目的就是想你少走弯路,多了解一些人情世故。
否则的话,我随便搪塞你几句就行了,干嘛跟你说这么多?
我的苦心,你能明白么?”
徐静理一听,愣愣的看了看曹志强,然后连忙深吸口气,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我,我懂了。社长,您的意思是,良药苦口,希望我能三思而行,是这样吗?”
曹志强一脸严肃的点点头:“然也!”
徐静理这才一个立正:“明白了社长,我以后一定会更加谨慎,您就看我表现吧。”
曹志强这才微微一笑,把手里的白封杂志递给她:“很好,这才是我看重的人才!
这东西你拿回去吧,就说我这里过审了,让他们按程序准备出版即可。”
徐静理再次深吸口气,接过杂志后,先对曹志强鞠了一躬,然后又对项东方点点头,这才挺胸抬头的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