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农家庭院,一栋小平房,坐落在一圈篱笆和几块菜地之中,篱笆的藤蔓之上,挂着绿油油的四季豆和长豆角,另一片菜地上则是十来株辣椒树,挂着同样几只母鸡在菜地里刨土觅食,而一位六十来岁的老翁,正在一块菜地里挥舞锄头,汗如雨下。
好一幅田园山水图。
刘伟鸿站在篱笆之外,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开声。
“有客人来了,请进来坐吧。”
挥汗如雨的老翁,手下不停,继续耕耘着菜地,背对着刘伟鸿等人,朗声说道。
“请问,是段厂长吗?”
刘伟鸿终于开口了。
这里,竟然就是红星锻造厂原厂长,现任平原市工业局副局长段弘毅的家。这位正在耕耘着自家菜地的老翁,自然应该就是段弘毅了。
“客人,既然找到了这里,就不必问了,进来坐吧。”
刘伟鸿哈哈一笑,推开竹制的篱笆门,走了进去,说道:“段厂长,你这里并不难找嘛。”
在此之前,刘伟鸿是真没想到,能在工厂里面见到这样一处世外桃源似的所在。陪同刘伟鸿前来的,除了李强和督察局的另外一位同事,也就只有省国资办主任孙昌平了,平原市的张主任和红星厂新的老总陈文中,都不曾跟过来。甚至连红星镇的党委书记和镇长,也没有追随。
内中是何种原因,暂时还不得而知。但这种情形,明显不正常,张主任等人宁愿得罪刘伟鸿与孙昌平,也不愿意跟着一起来见段弘毅。
这个段弘毅,难道是老虎?
见了这般情形,连孙昌平心里头都有点打鼓。
搞什么?
“院子里有椅子,桌子上有茶水,客人请自己动手。(《》7*”
段弘毅依旧不曾回头,继续耕耘着他的菜地,吆喝几声,就算是待客了。
庭院之中,确实有一张小木桌,还有几个木制的板凳,明显是自己手工制作的,原汁原味,虽然简陋,但不粗糙,由此可见制作它们的人,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刘伟鸿笑了笑,招呼孙昌平:“孙主任,请坐。”
孙昌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勉强在刘伟鸿身边坐了,抬起头来,东张西望。他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为什么张主任和镇委书记镇长他们,都不愿意过来见段弘毅了。
这老头,太古怪了。
刘伟鸿掏出香烟,递给孙昌平和李强等人,点了起来,悠哉悠哉地抽着,却也并不出声催促段弘毅。
约莫过了四五分钟,段弘毅终于放下了锄头,扯下搭在肩膀上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走了过来,看上去,他身体好得很,腰杆挺得笔直,满脸红光,丝毫也不像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当然,更不像是一个当了十几年军工厂厂长的正县团级干部。
活脱脱就是一个乡下老农的形象。
段弘毅也不急着跟刘伟鸿等人打招呼,径直在刘伟鸿对面坐下来,端起木桌上搁着的一个大搪瓷茶缸,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一气的凉茶,随即一抹嘴,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甚是惬意。
他刚刚放下茶杯,一支香烟就递到了他的面前。
正是刘伟鸿。
段弘毅接过烟,一看牌子,笑了笑,说道:“哟,中华,好烟。小伙子,你很阔气啊!”
孙昌平顿时满脑门子黑线。
估计刘伟鸿已经很少听到过这样的称呼了吧?孙昌平详细了解过刘伟鸿的履历,这位年纪虽轻,却绝对堪称是官场上的奇葩。二十一二岁开始,就走上重要领导岗位,几年时间,噌噌噌就升到了实权副厅级,干的是正厅级的活。一直以来,都是说话算数的一把手,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甚至连袁东平书记,对他都客客气气的。
段弘毅却倚老卖老。
刘伟鸿却丝毫不以为忤,笑着说道:“段厂长,烟是好烟,不过都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你尽可以放心抽,不**。”
孙昌平几乎就要晕倒了。
这都是什么话?
刘伟鸿尽管年轻,正儿八经是副厅级高干,怎么能这样信口开河?但瞧刘局长的模样,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似乎一切均是理所当然的。
段弘毅哈哈一笑,说道:“好,这话说得爽快,我信了。”
刘伟鸿便拿起打火机,给段弘毅点起了香烟。
“小伙子,看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没有请教贵姓大名,什么职务!”
段弘毅抽了几口烟,好像十分惬意的样子,一边抽烟一边随口说道,扎扎实实在刘伟鸿面前摆出了老一辈的架子。
刘伟鸿笑道:“我是刘伟鸿,国务院国资办督察局常务副局长。”
“国务院国资办督察局?”段弘毅略一愣怔:“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单位?好像我们省里市里的国资办,都没有督察局嘛……”
刘伟鸿说道:“是这样的,段厂长,我们督察局是今年七月份才成立的单位,国资办特设机构,地方上的国资办,不一定有这个单位。当然,如果地方领导觉得有必要成立督察局,也是可以成立的。估计不久之后,你们省里市里的国资办,都会有这个单位了。”
段弘毅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么请问刘局长,这个国资办督察局,是个什么『性』质的单位?平时都管些什么工作?”
段弘毅似乎对家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国务院的干部,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只是觉得好奇。
刘伟鸿微笑说道:“专门管全国国企改制工作过程中,是否存在不规范『操』作的情况。监督检查。”
段弘毅双眼微微一眯,眼里迸『射』出两道精光,沉声问道:“要是国企改制过程中存在不规范『操』作的情况,那又怎么处理?”
刘伟鸿毫不犹豫地答道:“那要看情况。如果问题不大,那就限期改正。如果问题严重,存在着严重违纪违法的行为,那就咬按照党纪国法处置,对于正在进行的改制工作,马上叫停!”
段弘毅脖子一歪,斜乜着刘伟鸿,有些不相信地说道:“说话算话?”
刘伟鸿淡然说道:“当然,要是说话不算话,我没必要大老远从首都跑到平原来,做无用功。”
孙昌平再也难以忍受段弘毅这种质问的语气,『插』口说道:“段厂长,刘局长是国务院国资办督察局的实际负责人,已经查办过不少案子了。你要是掌握了什么情况,完全可以放心地告诉我们,只要情况属实,我们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段弘毅瞥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个不屑的笑容,带着点讥讽的意思说道:“这位同志,今天好像是你们主动上门来找我老头子吧?”
凭什么在我面前摆出这么一副臭嘴脸?
孙昌平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几乎要被气得七窍生烟了。
这什么人啊!
当自己是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
难怪张主任和镇里的干部,谁都不肯过来。
“刘局长,今年贵庚?”
段弘毅毫不客气地刺了孙昌平一句,便不再理会他,又转向了刘伟鸿,依旧倚老卖老地问道。
“二十七周岁。”
刘伟鸿倒是十分配合,段弘毅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情。
孙昌平忍耐不住,“呼”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说道:“刘局长,请你继续在这里了解情况吧,我失陪了!”
说着,也不等刘伟鸿有甚言语,拔腿就走,头也不回。
刘伟鸿和段弘毅,谁都没有吭声,更不曾出言挽留,就这么看着孙昌平大步离去。当然,孙昌平是背对着他们的,他们也看不到此时此刻,在孙昌平脸上浮现起来的那丝笑容。
终于找到借口,可以不陪刘伟鸿在这里做“旁证”了。
孙昌平压根就不想掺和进去。
直到孙昌平走出了老远,段弘毅才冷笑一声,说道:“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只会做官老爷!”
刘伟鸿笑道:“段厂长,你现在还是平原市工业局的副局长,严格说起来,你也是官老爷。”
“嘿嘿,小刘局长,你见过自己种菜,自己耕地的官老爷吗?”段弘毅瞥了刘伟鸿一眼,毫不客气地质问道,道:“我是官,但我不是老爷。这个官,也是人家赏赐给我的,我自己并没有去要。”
刘伟鸿点点头,说道:“表面看,好像是这样。”
“什么叫做表面看好像是这样?你掰开来看,也是这样。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我六十岁的人了,用得着在你们面前装模作样?”
段弘毅不由大怒,很不高兴地说道。
刘伟鸿就笑了,也不在意他的生气,说道:“段厂长,这就叫辩证唯物主义。为什么只有你能怀疑我,我就不能怀疑你?咱们今天可还是头一回见面,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要知道,你说的话,很有可能影响到我的决定,也就很有可能影响到红星锻造厂一千多工人未来的前程。”
段弘毅顿时双眉一扬,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起刘伟鸿来,似乎绝没想到刘伟鸿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哈哈,好,有意思,有点意思了。”
稍顷,段弘毅轻轻一拍桌子,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