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对法诛党知之甚少。
他是直至前不久……也就是喝下“昏睡红茶”,遭我孙子“活捉”,被关进地下室里,受到罗刹的招揽时,才知道有这么个势力存在。
根据自己的眼睛所见,耳朵所听……西野已然确信——思想极端,行事过激的法诛党,远比大盐党要危险得多!
虽然二者同为乱臣贼子,但后者的危险度,明显不及前者。
在西野眼里,大盐党那想要开创太平盛世的最高理想,还是值得肯定的,他们只是错误地将“倒幕”视作实现此理想的重要途径而已。
至于法诛党……
硬要西野用一个词汇来形容法诛党的话……那他唯一能想出的形容词,便只有——混沌!
视大盐平八郎为精神导师,将大盐平八郎的思想奉为圭臬的大盐党,好歹还有个类似于思想纲领一样的东西。
法诛党则是完全没有这种东西。
他们似乎就只想着打倒江户幕府。
为了打倒江户幕府,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除“倒幕”以外的一切事物,百姓们的命也好,假使真的打倒江户幕府后,应该如何治理新国家也罢,他们皆漠不关心。
如果说,大盐党只是一群脑袋转不过弯来的傻子,那么法诛党就是一帮不可理喻的疯子!
西野早就暗下决心——等日后重归奉行所麾下,一定要上书幕府,请求满堂诸公全力围剿法诛党。
此祸若不早除,日后必成大患!
难得有机会收集到与法诛党有关的情报,西野自是不会白白错过这个宝贵的良机。
他连忙尖起耳朵,出声套话:
“酒吞童子?大岳丸?他们是谁?”
“西野君,我应该有跟你说过吧?法诛党的干部们皆以日本传说中的妖鬼为号。”
“与此同时,他们还会在各自的背上刺下他们用作自己代号的妖鬼的纹身。”
“八岐大蛇是法诛党的首领。”
“至于大岳丸、酒吞童子和玉藻前,则是地位仅次于八岐大蛇之下的三位大干部。”
“法诛党非常擅长情报管制。”
“尽管我们的谍报机关业已拼尽全力,但是直至今日,我们对于站在法诛党顶端的这4人,依旧知之甚少。”
“莫说是他们的详致底细了,除了已确定大岳丸和酒吞童子乃男性之外,另外俩人的性别是什么,一概不知。”
“我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总算是搞清楚这4人分别肩负何职。”
“八岐大蛇在法诛党内有着说一不二的崇高权威,是母庸置疑的领袖。”
“玉藻前专职于谍报工作。”
“酒吞童子负责训练及指挥部队。”
“而大岳丸则是法诛党里的最强者。”
相比起八岐大蛇、玉藻前和酒吞童子,顶着“最强者”之头衔的大岳丸,更能引起西野的兴趣。
他往下追问道:
“最高战力?那个大岳丸很强吗?”
我孙子怔了一下,然后缓缓地侧过脑袋,朝西野投去哭笑不得的视线。
“哈哈……那是自然。大岳丸的实力……那可不是一般的强悍啊。”
“凡是见过他的人,都死了,并且全是一击毙命……其中不乏实力顶尖的武道高手。”
“虽然很不甘心,但论底蕴、综合实力,我们确是不如神秘莫测、比我们多发展了数十年的法诛党。”
“但是,我们也没有不堪到连能拿得出手的、可以充当门面的武道高手都没有。”
“比如,我们麾下曾出过一个修习直心影流的剑之达人,当他拿出真本事时,纵使是3、40个武士一起上阵,也难以近其身。”
“然而……就在1年前的某一天,他不慎遭遇了大岳丸。”
“等我们找到他时,他的尸体已经变凉了。”
“从其伤口及死状来看,他是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便死在了大岳丸的刀下。”
“论神秘性,大岳丸较之八岐大蛇,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不,论神秘的话,还是八岐大蛇更神秘一点。”
“毕竟我们目前已经知道大岳丸乃男性,并且还是一个一骑当千的武人。”
“对于八岐大蛇,我们就真的是两眼一抹黑了。”
说到这,我孙子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
“说起来……就在前阵子,我们的谍报机关截获了一项不知真假的情报——大岳丸似乎是个残疾人。”
西野听到这,眉头勐地一跳,颊间涌现不敢置信之色。
“残疾?一个身体不完整的人,如何能成为武道高手?”
在西野的认知里,五感失调也好,肢体有缺也罢,都应是跟“最高战力”一词相距甚远才对。
“这个嘛,我就不太清楚了。截获此情报的人,仅查到大岳丸是个残疾人,至于他是哪一处身体部位有缺损,就不甚清楚了。”
“倒不如说——此项情报是否准确,大岳丸究竟是不是个残疾人,也犹未可知。”
我孙子停了一停,然后朝西野露出掺有歉意的苦笑。
“哎呀,抱歉抱歉~话题好像扯远了~~”
“我们不是在谈罗刹吗?怎么就突然聊到大岳丸身上去了?”
“我们说回正题吧~~”
如果可以的话,西野很想再多听一点、多收集一些大岳丸、八岐大蛇等法诛党内的重要人物的情报。
然而,还未等他出声,我孙子便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在法诛党的诸多干部中,罗刹的地位虽不及大岳丸、酒吞童子和玉藻前,但也仅仅只是不如他们仨而已。”
“他是法诛党内……不,应该说是不论在哪个势力里都极其少有的那种文武双全、能够独当一面的全才。”
“出于此故,他深受八岐大蛇的器重。”
“否则,八岐大蛇也不会将重要的关东地区托付给他。”
“我在其身边卧底多时,所以对于此獠是一个多么难缠的狠角儿,我可谓是深有体会。”
“简而言之,他就像老虎一样凶勐,像狐狸一样奸诈。”
“虽然我们当初在离开罗刹的卧房时,往他的书架里放了一把火,对他的后续侦查造成了极大的阻碍,但不管怎么说,对手毕竟是那个罗刹,所以我们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假使时间拖得太久,很有可能会被罗刹看穿吾等的身份及意图。”
“届时,事情就不好办了,我们会很被动。”
“综上所述,‘从快从速地冲进凤凰屋的宅邸,捉拿凤凰屋弥太郎’乃吾等眼下的最优策略。”
西野沉默半晌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嗯,你说得对……只能放手一搏了。”
这个时候,我孙子倏地耸了耸肩:
“这个世上本就不存在十全十美、绝对不会出岔子的计划。”
“我们若是怕死的话,就不会加入大盐党了。”
“打从决定投身‘推翻江户幕府,开创太平盛世’的革命事业起,我就不再期望能像普通人那样,安详地老死在床榻上。”
“这二十多年来,已有无数同志为了实现大盐先生的理想而献出自己的性命,我若能忝列其中,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我孙子的声音平静却有力,当说到“我若能忝列其中”这段话时,声音所表现出的那种神圣空前绝后。
“……我孙子,我有一事不明。”
面对西野突如其来的质问,我孙子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你……不,你们为何这么信任我?”
西野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我孙子的眼睛。
“我可是幕府的官差啊,而且还是视‘忠于幕府’为最高行为准则的那种人。”
“在你们眼里,我应该属于那类无可救药、连招揽他的价值都没有的蠢材吧?”
“除此之外,我对你们的称呼也一直是‘乱臣贼子’,从没给过你们好脸色。”
“可即便如此,你们却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依旧十分友善地待我。”
“甚至还将‘趁乱活捉凤凰屋弥太郎’这种如此重要的任务,托付于我。”
“你们就不怕我拖你们的后腿,或者是背叛你们吗?”
“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一个能够在幕府的全力围剿下苟活二十多年的组织,其麾下成员怎么也不可能会是轻易相信陌生人的傻瓜。”
“仔细一想,你与我的相遇,本就充满了各种诡谲之处。”
“是时,你对我说:你是为了找出杀害金泽兄妹的真凶才来到桉发现场,然后方于机缘巧合之下偶遇到我。”
“这只怕是你的托词吧?为了接近我的托词。”
“你打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我,想要拉我来协助你们调查幻附淀,才编出了这条借口来靠近我、瓦解我的戒心。”
“我说的对吗?”
西野直勾勾地盯着我孙子。
我孙子就像是想要逃避现实一样,眼望远方,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地轻笑了几声。
“哈哈哈……‘北番所第一破桉高手’果然是没有那么好湖弄啊……”
话说完,他又安静了片刻。
当他再度出声时,其眉宇间挂满无奈之色。
“行吧……既然都被你看破了,那我就索性将实情全盘托出吧。”
“其实,在我们正为该找谁来协助我潜入罗刹的卧室时,我们的某个同志,向我们举荐了你。”
西野一怔。
“同志?”
我孙子轻轻颔首。
“这位同志是我们大盐党里备受信任的老人。既然他亲自发话说‘西野细治郎值得信任’、‘西野细治郎既有过人的胆略,又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找他来帮忙准没错’。既然他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们便决定采纳其建议。”
“你口中的那位‘同志’……是谁?”
西野在反问的同时,于心中暗忖:
西野细治郎值得信任……能够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应该是对我很熟悉的人。
要说到跟自己很熟的人……出于工作性质的缘故,他每天要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邻居、家人、朋友、奉行所里的同事……
他的脑海里一口气窜出数个人名,一时间难以锁定嫌疑犯。
在西野目光炯炯的注视下,我孙子摊了摊手。
“这个嘛……抱歉,请恕我保持静默。”
“我还不能将那位同志的真实身份告诉你。”
果然是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就透露给我啊……西野腹诽。
我孙子的这种“虽然解答了一个疑问,但是又引出了更大的谜团”的行为,使西野感到很是难受。
正当他心痒难耐,绞尽脑汁地思考着那个举荐他的人究竟是谁时,我孙子倏地递给他一股耐人寻味的眼神。
“那位同志还跟我们说过:西野细治郎有望成为我们的可靠战友,所以希望我们能寻机引导你一下,好让你早日完成思想上的觉醒。”
因为我孙子的这番话说得比较隐晦,所以西野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大概5秒钟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孙子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可靠战友?别开玩笑了。”
他急忙斥道。
“谁要跟你们这帮乱臣贼子同流合污?等幻附淀一灭,我们就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我孙子微微一笑,不作反驳。
这个时候,他们俩的身后忽地响起海老名的浑厚嗓音:
“都准备好了吗?”
阿久津急不可耐地回答道:
“随时可以出发。”
说罢,他晃了晃手里的锁镰,铁链碰撞,发出“哗啦呼啦”的锐响。
“我们这边也可以了。”
我孙子一边说,一边将检查完毕的佩刀插回至鞘中。
如果可以的话,西野还想再跟我孙子多聊一会儿
但从现状来看……只能等下次了。
西野摸了摸腋下的束袖带,对束袖带的松紧状况作了最后的检查后,朝海老名投去坚定的眼神。
海老名的从容目光自左往右地扫了圈众人的脸庞。
“那么……出发吧!”
……
……
五人的身影,掠过静谧的空旷街道。
当即将抵达目的地时,他们兵分两路——海老名、一之濑和阿久津从正面靠近凤凰屋弥太郎的宅邸,我孙子和西野则绕路摸至宅邸的后方。
不消片刻,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穿云裂石的呼号,打破了夜晚的静谧。
“敌袭!有敌袭!”
“怎么回事?是贱民们来抢钱抢米了吗?”
“不清楚!”
“走!去看看情况!”
……
感觉时候差不多之后,我孙子轻声说:
“西野君,我们走吧。”
西野用力点头,然后同我孙子不分先后地窜出藏身的巷弄。
我孙子卯足劲儿,率先奔至围墙的下方,然后半蹲下身子,两手交叠在肚脐前,掌心朝上。
西野助跑几步,拔足轻蹦,右脚踩住我孙子的掌心,以此为借力点,旱地拔葱般地跃起,我孙子顺势往上一送。
当西野的身子飞上最高点时,他轻舒猿臂,铁钳般的大手抓住墙顶,然后折纸一般身体往上翻,双足稳稳地站立在墙上。
紧接着,他回过身,伸出右手,将还留在墙根处的我孙子拽上来。
在双方的默契配合下,二人顺利地越过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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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孙子口中的同志究竟是哪一位呢?不知有没有哪位书友能够猜出捏~~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可是豹豹子的拿手好戏捏。看书细心的书友,应该还是能够推测出个大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