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王氏醒转之后,直接回了将,军,府。
瞧着满目白绫,面色已然惨白到了极点,待进了灵堂,王氏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愣愣的瞧着上方的灵位,连哭都浑然忘了。
“娘?”顾芸儿低唤,“娘?”
顾西辞缓步上前,瞧着顾芸儿这副神色,他便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想到……顾芸儿竟是个如此不识大体,不知好歹之人。
当初,顾震是念着姑娘家的名声要紧,所以才没有把她赶出去,与王氏和顾东朝一处,原就是给她留了退路。
谁知道,烂泥始终是扶不上墙的。
“夫人?”顾西辞行礼。
夫人王氏终是回过神来,瞬时泪如雨下,“老爷走的时候,可有什么交代?”
顾西辞知道,她问的交代,是指她与顾东朝。
“没有。”顾西辞摇摇头。
闻言,王氏顿时掩面嚎啕。
“你胡言乱语什么?爹走的时候,只有你和刘徽那个奴才在场,你们二人合谋,要谋夺我顾家的家产罢了!”顾芸儿理直气壮,“娘,您不能听他的片面之词。”
顾西辞面无波澜,不争辩不驳斥,淡淡然的站在那里,一如往常,没有半分异样。
王氏这会早就被悲伤冲昏了头,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站起身来就朝着棺椁走去,待走到了棺椁之前,更是哭得难以自抑,眼泪珠儿不断的滚落,哭声压抑,让人闻之心酸。
“娘?”顾芸儿急了,这个时候若不振作起来,那自己以后还剩下什么?保不齐连嫁妆都没有,以后可怎办?
王氏伏在了棺椁上,已然泣不成声。
“娘?”顾芸儿疾步上前,“娘,爹已经没了,您是不是要跟兄长一道,回府主持大局?您是爹的正妻,爹虽然把您和兄长赶出去了,可爹没有写下休书,您还是这里的女主人。”
王氏泪眼朦胧的望着顾芸儿,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良久。
“娘,您别糊涂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您得振作,这顾西辞也不知道对爹动了手脚,爹临走前只见他,不见我们,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顾芸儿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娘,您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闻言,王氏转头瞧着顾西辞。
顾西辞近前,拱手作揖,“爹从未写过休书,也没想过要写休书,若是夫人您要回来主持大局,西辞没什么可说的。”
“娘,这是好机会,您一定要为我和兄长做主啊!”顾芸儿忙道。
王氏徐徐站直了身子,瞧着上方的灵位,又瞧着顾芸儿和顾西辞,忽然冷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哀戚。
“娘?”顾芸儿愣怔,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瞧着顾芸儿,“给你爹上过香,守过灵了吗?”
“我……”顾芸儿一怔,面上有赧色,“娘,我此前中毒,身子虚弱,没办法为爹守灵,但是等我身子好些,我一定会尽孝的。”
王氏转头望着顾西辞,“你一直守在这里?”
“是!”顾西辞不多话,就一个字。
王氏流着泪,轻轻抚过棺椁上的雕纹,“终究可以歇一歇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不用一人独自扛着那么多事。老爷,你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一次,再不会有噩梦会缠着你,让你寝食难安,夜不成眠了。”
“娘?”顾芸儿只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他顾西辞没有资格……”
音未落,王氏冷声厉喝,“你给我闭嘴!”
这倒是把顾芸儿给惊着了,站在原地愣是没反应过来。
“娘?”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王氏深吸一口气,“你不曾为你父亲守灵,却还要在这里大放厥词,只为了自己那么点蝇头小利,你不配当顾家的女儿,没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滚出去!”
“娘,您糊涂了,我是您的女儿,他顾西辞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野……”
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顾芸儿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耳蜗嗡嗡作响,她捂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嘴里满是咸腥味。
“娘?”顾芸儿眼中噙泪,“你打我?”
王氏流着泪站在那里,“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顾芸儿捂着脸,顾西辞也愣了一下。
只不过,这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事情,顾西辞不方便插手,便默默的回到原位,继续跪着将冥币丢进火盆里。
“你连孝道都不知为何物,在你爹灵位前放肆无状,顾西辞再不对,他今儿跪在这里为你爹守灵,那就是尽孝道。你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是因为什么,打量着我这个当娘的不清楚吗?平素惯得没边,以至于做事不分场合,连良心都让狗吃了!”夫人王氏,流泪怒斥。
顾芸儿觉得委屈,自己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母亲和兄长,虽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可最终结果不是一样吗?
不想便宜了顾西辞这个外人,这有什么错?
“娘,我们才是一家,他顾西辞算什么东西?”顾芸儿泣泪,“您是真的糊涂了?”
王氏摇摇头,“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脑子清醒过。你爹英雄盖世,领兵打仗一辈子,什么时候顾及过荣华富贵,偏生得你们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只看眼前不看将来!”
“娘?你太让我寒心,太让我失望了,你不配为人母,不配当我母亲!”顾芸儿捂着脸,哭着往外走。
欢儿赶紧搀着她,毕竟自家小姐的身子骨还虚着呢,经不起折腾。
“这……”萍姑搀着摇摇欲坠的往事,“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王氏狠狠的闭了闭眼,将面颊贴在了棺椁上,“老爷他的一番苦心,终究是让他们给废了!是我不好,我没有管教好儿女,是我的辜负了老爷的重托,是我……对不起老爷!”
“夫人?”萍姑流着泪,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顾西辞跪在那里,“将,军,府需要夫人来主持大局,西辞没什么异议,还请夫人放心!眼下府内该除的已经除去,算是彻底的清静了,不会再有那些腌臜之事。”
“顾怜儿与顾南玉,与雍王联手,背叛了老爷。”夫人王氏其实都清楚,只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委实不知情。
毕竟,她为了找顾东朝,已经出了城。
“顾怜儿挟持长姐,对长姐下毒,事败之后被顾南玉杀人灭口。”顾西辞三言两语,便将最近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夫人王氏拭泪,大概是悲伤过度,身子有些疲软,幸得萍姑搀着,才不至于倒下。她亦步亦趋的行至火盆旁边,跪在蒲团上,神情略显呆滞。
“顾南玉和姨娘柳氏,已经被父亲送去了府衙,府衙那边已经以杀人罪敲定,三日后问斩。”顾西辞平静的说着,不带任何情愫。
夫人王氏扬起头看她,“问斩?”
“顾南玉杀了顾怜儿,一命偿一命。”顾西辞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王氏拭泪,“可是柳氏和顾南玉,他们是……是江家……”
“爹走之前下的令,谁也不能违抗。”顾西辞道,“他们还冒充了江家的后嗣,触怒了爹,所以爹没有手下留情。”
连带着姨娘柳氏,一道处置干净,免得来日给顾西辞留下祸患。须知,他们母子既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顾震便再也不能留他们了……
王氏神情恍惚,就这么定定的瞧着不远处的棺椁,数十年的夫妻,有过夫唱妇随,有过面红耳赤,如今却只剩下天人永隔。
回忆倒灌,王氏泪如雨下,“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一别就是数年不回家;后来回家了,却又后院成群,怨怼成偶;可是以后,想再见……只能是梦中了。”
谁还没个,年少懵懂的时候?
少时不知生死重,懂时已是肝肠断。
“夫人?”顾西辞皱了皱眉。
王氏艰难的挤出一抹笑,“老爷既然把顾家交给你,我便相信你一定可以保住顾家,朝廷对南都虎视眈眈,断然不可大意。只是,老爷想送我和朝儿走,终究是没能、没能……是我辜负了老爷的苦心,我对不起他。”
“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兄长。”顾西辞躬身。
王氏哭得伤心欲绝,已然说不出话来,忽然间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晕死过去。
“夫人?”
“夫人?”
王氏被快速抬了下去,云峰这才上前。
“公子?”云峰有些担心,“这大公子会去哪儿呢?夫人这样找都没找到,别是出事了吧?”
顾震虽然女人众多,但是留下放后嗣不多,眼下只剩下正房这一脉嫡子,若是顾东朝真的出事,那顾家岂非要绝后?
“派人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顾东朝。”顾西辞隐隐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怕是不简单。
云峰行礼,“是!”
南都内外,翻天覆地。
可不管怎么找,始终未见顾东朝的下落。
这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半点踪迹可寻。
说句不好听的,南都原就是顾家的地盘,如果连顾家的人都找不到顾东朝的下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顾东朝出了事,怕是性命攸关,另一种就是他已经离开了南都。
一直到了夜里,云峰派出去的人,也没找到顾东朝的下落。
“公子?”云峰自个心里都没底了,“怕是不太好。”
顾西辞站在灵堂外头,“方才夫人来过了。”
只不过伤心过度,又晕了一次。
“公子?”云峰迟疑了,“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都在找大公子。”
顾西辞皱了皱眉,“东厂和锦衣卫?”
“而且他们的人比咱们更早下手,只是……”云峰摇头,“怕是也没有结果。”
顾西辞叹口气,着管家帮看着灵堂,兀自朝外头走去。
云峰赶紧跟上,也不知道自家公子这是要去哪?及至马车停在了馆驿外头,云峰才恍然大悟,这是来找苏幕和沈东湛呢!
轻车熟路的,顾西辞直接进了馆驿。
打从顾西辞进门,东厂的蕃子就已经将消息送到了苏幕跟前。
“冲着顾东朝来的。”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点点头,“可是……南都城都快找遍,也没发现顾东朝的下落,这里面怕是真的有名堂。”
“何止是有名堂,简直是问题大了!”苏幕狠狠的闭了闭眼。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顾西辞径直进了门,屋内并无沈东湛的踪迹,唯有苏幕一人。
“坐吧!”苏幕开口。
年修连茶都已经泡好了,显然苏幕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我不能出来太久,就不与你兜圈子了!”顾西辞开门见山,“我在找顾东朝的下落,东厂的人若是有什么线索,还望及时周知。”
苏幕点点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明白顾东朝对顾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人没找到人。”
“顾公子,不瞒您说,不只是咱们的人没找到大公子,连锦衣卫的人也是束手无策。”年修说的是实话,“顾公子,这儿是顾家的地盘,是南都城,试问谁敢轻易动顾家的大公子?”
顾东朝再落魄,那也是顾家的嫡长子,改不掉的是骨子里的血脉相连。
傻子,才会去动顾东朝。
“其实你心里没底,所以才会连夜过来。”苏幕端起杯盏,浅呷一口,“锦衣卫的人还在找顾东朝的下落,沈东湛至今还没回来,你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南都成内,敢动顾东朝的,除了我们还有一人。”
顾西辞面色沉沉,扶着桌角慢慢的坐下,“雍王。”
“如果顾东朝死了,那倒也罢了,一了百了,对我而言这是好事。”苏幕面无表情,优雅的放下杯盏,直勾勾的盯着他,“如果他没死,还跟着雍王去了殷都,那可就麻烦了!”
顾西辞抬眸,不语。
一旁的云峰,原本听得苏幕说“顾东朝死了是好事”时,还有些心里不忿,但听到后面……他终于明白了苏幕的苦心。
“顾家大公子被雍王所利用,顾家军定然是投鼠忌器,来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是什么都不及了!”苏幕垂眸,“雍王城府甚深,顾东朝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顾家连同顾家军,都会成为朝廷的囊中之物。”
这话说得还是挺委婉的,若是再说得直白点,那就是一粒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
一个顾东朝,会害死整个顾家和顾家军。
“他若不是姓顾,我倒是可以替你……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苏幕意味深长的望着他。
诚然,以东厂苏千户的手段,杀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
可顾震对顾西辞有恩,顾家被李琛这么一搅合,就剩下这么三瓜两枣的,若是再给杀了……顾震怕是会从棺材里蹦出来。
“你莫胡来。”顾西辞起身,“顾家不能没有大公子,顾东朝再不济,那也是爹的嫡长子。既然你也没有消息,那我先回去了!”
苏幕坐在那里,就这么目色微沉的盯着他,“你还好吗?”
“不好也得好,若然我现在倒下,那么顾家就全完了!”顾西辞拱手,“告辞!”
苏幕起身相送,“路上小心。”
闻言,顾西辞心神一震,不由的回眸看他。
苏幕站在檐下,微光落于身后,恰不清楚她此刻的神色,但口吻淡淡的,透着些许担虑,显然是为他担忧。
顾西辞点点头,抬步往外走。
匆匆来,匆匆回。
“他以一己之力担起顾家的重责大任,稍有不慎就会被人诟病。”年修幽然轻叹,“这当家人,不好当。”
苏幕眯了眯眸子,“密切关注,殷都的消息,怕就怕……人已经去了殷都。”
“如果人已经去了殷都,那咱们是不是要赶紧回去?”年修低声问。
苏幕点点头,“如果已经回到了殷都,那我们就该走了,留在这里没什么用处,盯着那蠢货才是要紧的,否则整个顾家,都得被顾东朝给玩死!”
“沈指挥使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消息?”年修这话刚说完,沈东湛和周南就进了门。
周南抢先一步,“是有消息,但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闻言,苏幕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沈东湛,瞧着他这副神色,心里隐约有了底。
“跟着雍王走了?”苏幕问。
沈东湛摇头,“倒不是跟着雍王走了,而是极有可能被雍王带走了。”
“这不是一样吗?”苏幕皱了皱眉。
周南又道,“可不一样,被带走……那就有点不自愿的意思,咱们找到了两个老乡,说是瞧见了那么一眼,顾大公子是被人搀上了一辆马车,然后这辆马车就出了城。”
“出了城,就再也没回来?”苏幕凝眸。
沈东湛目色沉沉的望着她,“至少有了线索,人是活着被带走的,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只是,来日就麻烦了,这顾东朝就跟悬在脑门上的剑似的,随时都会掉下来……要人命!”
“顾震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废物东西?”苏幕揉着眉心,瞧了年修一眼,“你去一趟顾家,不管这线索有没有用,且让顾西辞有个心理准备。”
年修颔首,“是!”
“看样子南都不能待了,得早些回去,不然那这蠢货为了顾家的家财,会上了雍王的当,玩死所有人。”沈东湛叹口气。
苏幕正有此意。
然则,年修刚走出去没多久,又慌慌张张的回来,“爷,顾家那位麻烦精来了。”
苏幕:“??”
“就是那位顾大小姐吧?”周南会意。
年修点点头,“奴才瞧着,是冲着沈指挥使来的。”
苏幕骤然扭头,盯着沈东湛。
沈东湛心头咯噔一声,“与我无关。”
撇得倒是干净又迅速。
“爷?”周南低低的开口,“卑职可都听说了,今儿在灵堂内,这位顾大小姐挑唆顾夫人,对付顾西辞没成,挨了顾夫人一巴掌,这大晚上的……”
年修抬头瞧着漆黑的夜色,幽幽的接下周南的话茬,“天黑好办事。” 沈东湛:“……”
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