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所住的地方,较之别的院子,更为干净雅致,甚至于远胜过雍王所住的地方,毕竟礼仪之邦,理该厚待邻国来使。
顾西辞走在前面,沈东湛和苏幕则在后面跟着。
哈沙王子虽然允许他们进入搜查,但给予的时间是有限的,要一件件的屋子搜过去,确实不太现实,所以年修和周南、云峰,三人分别去搜了底下人的屋子。
雅致的屋子里,干净整洁,摆设都是上乘,毕竟是南都境内,顾家也不能亏了这些使臣,让南疆人看笑话。
三人进去之后,门口的南疆守卫也跟着进了门。
“看得这样紧,居然还能让贡品丢了,倒也不容易。”沈东湛免不得要嘲弄两句,看谁都像贼,偏偏防不住贼。
真是笑话!
哈沙王子的屋子,是最宽敞的,分为内屋和外屋。
内屋是卧房,外头是奴才们守夜和轮流伺候的地方。
沈东湛和顾西辞进了内屋,苏幕却在外屋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迹象,梳妆镜前,摆着一条七彩琉璃手串,环扣处还挂着两枚精致的小铃铛。
修长的指尖轻勾,苏幕的眉心愈发拧紧,抽屉里的水粉盒子……旁人不认得,她可不敢不认得,宫里的那些女子,即便是宫娥,谁还没个一两件的欢喜之物?
哈沙王子进来的时候,正好瞧着苏幕对着水粉盒子发愣,不由的眉心陡蹙,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去。
指尖轻弹,抽屉应声合上。
苏幕瞧了一眼梳妆镜,捡起了案头的玉骨篦子,底下还悬着娇粉色的狼牙流苏,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骨头做的,篦子晶莹剔透,瞧着成色极好。
将玉骨篦子放下,苏幕扭头望着哈沙王子,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转移到了他身侧的小厮身上。
这贴身随扈的衣着打扮,与外头的奴才相差无几,生得浓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子,但与哈沙王子一对比,便显得娇小了不少。
苏幕上下一打量,裹了裹后槽牙便别开了头。
恰,顾西辞和沈东湛从里屋出来,冲着苏幕摇摇头。
“走吧!”顾西辞冲着哈沙王子拱手,带头往外走。
苏幕走在最后,经过那小厮身边时,徐徐侧过脸,瞧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厮,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角,继而头也不回的踏出房门。
待苏幕走后,哈沙王子也跟着踏出了房门,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望着苏幕挺得笔直的脊背,眉心紧皱。
“这人瞧着就阴森森的。”小厮对于苏幕方才的行为,很是愤慨,“还说什么礼仪之邦,我瞧着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哈沙王子倒不这么认为,“这苏千户,还真是有点厉害。”
“你为何还夸她?”小厮不悦。
哈沙王子没说话,只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目光有些沉冷。
一番搜寻下来,时间已经不多,年修和周南、云峰,也快速赶了回来,皆是一无所获。
“剩下的只有库房了。”顾西辞扫一眼众人,“库房里放着南疆进贡给皇帝的贡品,若有损伤丢失,咱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进库房得慎重。
闹不好,这身家性命都得葬送在这里。
“年修!”苏幕道,“留在外头。”
顾西辞看了云峰一眼,云峰行礼退后。
见状,周南无奈的叹口气,瞧着沈东湛挑了一下眉,便乖乖的退到了年修身旁,很显然,他也是被摒弃的一方。
三人排排站,瞧着自家主子朝着库房走去。
“站住!”南疆的守卫自然是不会放他们进去。
别的地方倒也罢了,这个地方可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哪个敢担当?谁也担当不起!
哈沙王子站在檐下,听着外头的细雨潺潺,微微眯起了眸子,仿佛做了某些决定,竟是开口冲守卫道,“让他们进去。”
“王子?”守卫诧异。
哈沙王子上前,“开门。”
既然自家主子开了口,守卫自然也不能再僵持,略有不忿的开了门,放顾西辞等人进去,哈沙王子也随之进入。
“这是馆驿里特意为我们腾出来的库房,外头三重锁,内里两重锁,就是为了保护这些贡品的安全。”哈沙王子介绍,“我们自己也有相应保护措施,但是……事发当时失算了,对方居然用迷药,迷倒了我们的人,窃取了千年雪蚕。”
这话原本没什么异议,但是现在说出来,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王子,我们是来找昨夜,偷入练兵场的贼人,而不是……”
“不都是贼人吗?”哈沙王子装傻充愣,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都是贼人,抓住了不都一样?这是在你们的疆域,一个是东厂千户,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算是朝廷钦差,岂能袖手旁观?”
从他开口那一刻起,苏幕就知道,这厮没安好心。
得,狐狸露出了尾巴!
“眼下我已经说得明白,你们若是不能将贡品找回来,只怕到了你们的皇帝陛下面前,也不好交差吧?”哈沙王子说得铿锵有力。
苏幕语塞,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沈东湛,兀自一笑,“雍王殿下,应该很清楚事情的始末,有殿下做主便是,咱们这些当臣子当奴才的,岂敢僭越?”
哈沙王子:“……”
失算了!
顾西辞就知道,这事还得沈东湛来推。
“贡品丢失,王子肯定心急如焚,但是……”顾西辞满脸的无奈之色,“但前往边关迎接使团的乃是雍王殿下,咱们若是插手,雍王会以为我等越俎代庖,犯上不敬。希望哈沙王子能明白,国法森严,不敢有越。”
苏幕接过话茬,“哈沙王子可能不知道,在咱们这儿,犯上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三人一唱一和,直接把哈沙王子的话,堵得死死的,他瞧着眼前这三个人,愣是再也吐不出一句话来。
这库房里,所有的贡品都摆放在箱子里,一一打开之后,并无任何异样。
哈沙王子就站在旁边,瞧着他们像过筛子一般的,打开了所有的大木箱子,但很奇怪,他们居然对这些贡品没有任何兴趣。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们瞧着这些贡品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光……那种贪婪的光。
哈沙王子皱眉,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他们,缓步行至一个空箱子旁边的,“我南疆的至宝,在你们境内丢失,不管是雍王,还是你们的皇帝陛下,都得给我一个交代。眼下你们可以推诿,到时候去了皇帝陛下跟前,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这口箱子,苏幕早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空的。
沈东湛徐徐蹲下来,瞧着偌大的空箱子,眉心微微拧起,很显然,这可能就是当初承载千年雪蚕的箱子。
锁扣被人撬了,现如今还残留着最初的痕迹,连带着箱子里的一些杂物都没有被清理,完完整整的保全了第一现场的模样。
“要抬着空箱子,去殷都?”沈东湛扭头望着哈沙王子。
闻言,哈沙王子点点头,“苏千户和沈指挥使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与你们说这么多废话,雍王那边什么都差不到,我也是真的着急了。这是我南疆至宝,是要献给你们的皇帝陛下的,若是在我手中丢失,父王必定怪罪!”
“而你们的皇帝陛下,若是误以为我们在耍花样,并非真心献宝,有碍于两国结盟……”说到这儿,哈沙王子顿了顿,似乎有些懊恼,“我是带着诚意和使命来的,自然希望两国能缔结同盟,成为友邦之国,免教两国百姓再陷战火之中。”
苏幕没说话,顾西辞亦是沉默。
“事发之后,雍王殿下没说什么吗?”沈东湛问。
哈沙王子摇摇头,“只说是暂时封锁消息,不要轻易外泄,因为是在进入南都之后丢失,所以咱们就停留在南都,直到现在,雍王都没给我们一个答复!”
他们毕竟是外来的,即便有心也无力,想要自己去找贡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在人家的地盘上,谁允他们放肆?
闹不好,会引起两国之争。
“南疆虽然不是什么大国,但咱们也不怕事,只是可怜了边关百姓,这些年战火不断,百姓苦不堪言,我好不容易才求了父王与你们议和,这件事若是搞砸了,只怕以后……”哈沙王子一声长叹。
话到这儿,剩下的就各自领会。
这是拿天下安危,来威胁他们?
“哈沙王子这话言重了,咱们这些人在江山社稷面前,不过是蝼蚁一般。”顾西辞面色沉冷,“匹夫岂敢争天下,不过沧海一粒粟。”
哈沙王子没说话,只是面色沉得厉害。
不过,苏幕算是听出来了,南疆其实并非人人想议和,而是这位哈沙王子坚持,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和平的机会。
战火连绵,必定国无宁日。
百姓身陷其中,势必流离失所,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会像她这样,从小沦为别人的刀子,又或者死在练刀的过程,然后葬身乱坟岗,到死都没有姓名。
苏幕的指尖从箱子的内角边里沾了一下,白色的粉末,也不知道是什么?
“事发之后,有不少这样的白色粉末附着在箱子的表面,但是很快就消失了,大概是化了。”哈沙王子忙解释,“这内角边里的,是所剩不多之物,不过雍王早就让人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说到这儿,哈沙王子自个都愣了一下,想想也就算了,但凡雍王靠得住,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找回东西。
苏幕用指尖沾了些许,快速从鼻尖拂过。
惊得沈东湛下意识的扣住了她的手腕,连嗓音都变了,“这是迷药!”
“散落在外的迷药,你觉得还能有多少药效?”苏幕敛眸,行走江湖久了,有些东西还真是见得多了就认得,“散出来的那一瞬,药效是最为强烈的,能让人瞬间昏迷,吸入过量能睡上很久,但这东西不能曝露在外太久,否则就会失效。”
哈沙王子忙问,“这是什么东西?”
“江湖人称,一醉方休。”苏幕徐徐站起身来,“这东西最是令人不齿,江湖人深恶痛绝,很少会有人去倒腾,除非那些歪门邪道。不过炼制起来颇为麻烦,不是谁都能拿到这东西的!”
哈沙王子显然不太明白,苏幕的真实意思,“你是说,这东西很贵?很难得?还、还跟什么江湖人有关?”
“差不多吧!”苏幕觉得没必要多说,毕竟话不投机,更怕哈沙王子听得一知半解,到时候反而坏事。
哈沙王子的确有些激动,“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这些东西的出处,那就是说,你知道贡品被谁偷走了,是吗?”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出处,我也不知道贡品在谁手里。”苏幕很明确的告诉他,对于这件事,自己爱莫能助。
她又不是傻子,把这种事往自个身上揽,能有什么好结果?
雍王现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顾家,保不齐这贡品一事就是贼喊捉贼,若真的如此,苏幕岂非要捉贼捉到雍王头上?
这笔买卖,不划算。
招敌!
哈沙王子显然不太相信苏幕所言,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人走出了库房,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这千年雪蚕以特殊的密匣贮之,密匣阴寒无比,得以保存千年雪蚕的存活。”哈沙王子补充道,“若是诸位能帮我找回千年雪蚕,我代表南疆感激不尽。”
按理说,东西丢在了这儿,理该是大夏承担,南疆兴师问罪也是理所当然,根本不必如此低声下气。
由此可见,哈沙王子是真的想议和。
苏幕心下稍软,但是心软不代表她就会帮忙,理智不允许她行差踏错。
外头的雨,还在继续下着。
“如何?”小厮快速凑上去。
哈沙王子摇摇头,没有吭声。
“我就知道,这些夏人靠不住。”小厮轻嗤,“一个两个的,瞧着正义凛然的,实际上都是自私自利,假仁假义罢了!”
哈沙王子叹口气,“千年雪蚕是我南疆至宝,若是真的在大夏丢了,父王一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那些主战派又该出来兴风作浪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怪只怪他们夏人无能,连个东西都看不住。”小厮哼哼了两声,“如果真的议和失败,那也是他们夏人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哈沙王子沉默,心里却隐约惦记着方才的场景,苏幕伸了手,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意味着,能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可是……
不知道为何,他这心里怪怪的,尤其是看到沈东湛扣住苏幕手腕时,只觉得这两人……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出了库房,顾西辞领着众人出了院子。
馆驿外头,刘徽躬身行礼。
“公子,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刘徽是个仔细之人,他说没有,那定然是没有,“卑职无能,请公子恕罪。”
顾西辞摇摇头,“搜不到是正常,搜出来了,那才奇怪呢!”
雍王是什么人?
瞧着病怏怏的,实则心思缜密,行为处事小心谨慎,怎么可能轻易留下把柄,之所以搜一搜,原也没指望着,能搜出什么来。
“先回去再说。”顾西辞上了马车。
眼见着顾家的军士走了,李琛才稍稍松了口气,倒是真的没想到,顾震倒下之后,他那些军士居然会听从顾西辞的调遣?
如此,也算是失策了。
回到顾家,顾西辞领着苏幕和沈东湛去了厢房,着管家取了干净的鞋袜。
衣服倒是能烘一烘,屋子里暖了便也罢了,但是这鞋袜湿了,怕是不容易干,还是得褪下来为好,毕竟“足”以影响全身。
“公子?”刘徽行礼,“此番功亏一篑,还打草惊蛇了,以后怕是更难抓住幕后之人。”
其实连刘徽都明白,这件事可能就是雍王主使,奈何没有证据,口说无凭,只能就此作罢。
“要的就是打草惊蛇。”顾西辞不以为意,“如此一来,雍王便不会再轻举妄动。”
这刘徽就不明白了,“咱们若不能抓住贼人,如何能永绝后患?”
“那你就错了。”顾西辞摇摇头,“我且问你,雍王为何会出现在南都?”
刘徽细想,“自然是因为护送使团入殷都。”
“那为何停留在南都?”顾西辞又问。
刘徽隐约好似明白了过来,“是因为贡品丢失,不得不在南都滞留。”
“如此,还不够清楚吗?”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如果咱们搜出了贼人,外头的人会以为,咱们在找替死鬼,是为了掩盖丢失贡品之事。但若是咱们搜不出贼人,让事情拖延下去,你觉得会怎么样?”
刘徽想了想,“如此一来,南疆使臣就会着急,满朝文武和皇上也会着急。雍王若是长久在南都逗留,一定会惹来朝廷非议,到了那时候,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是这个道理!”顾西辞淡淡然的吐出一口气,“雍王是个聪明人,权衡利弊之下,他会知道该怎么做!贡品不容有失,否则就是他失职,若是引起两国之争,掀起战火,他便是大夏的罪人,皇上一定不会饶了他。”
刘徽恍然大悟,“您是让咱们,给雍王施压,若是他真的偷走了贡品,故意滞留在南都,那么现在……他不得不把贡品拿出来,乖乖的离开南都!”
顾西辞敛眸,“就看谁,更沉不住气了!”
“咱们有的是时间,跟他耗!”刘徽如此便放了心。
不得不说,将,军的眼光是极好的,三位公子之中,小公子最为机敏,什么都想到了。
“还有,找一找大哥的下落!”顾西辞目色幽沉,“怕只怕,他会变成爹最大的顾虑!”
刘徽骇然抬眸,“公子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