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宴设在小花园里,周遭花香弥漫,晚风习习,散了白日里的浮躁,唯剩下宫灯摇晃的昏黄,映照着满园雅致。
因着是赴宴,所以苏幕穿的并非官服,而是一袭湛蓝色的长衫,头戴玉冠,腰系玉带,往烛光下这么一站,倒是真真应了那一句: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岂能方其朗润。
敛尽一身杀气的苏幕,眉眼疏朗,容颜俊俏,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哪里还像是平素杀人不眨眼、人人畏惧的东厂千户。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苏幕行礼。
李璟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失了神魂、丢了精魄一般。
“殿下?”顺子轻唤,“殿下?”
李璟骤然惊醒,慌忙上前搀起苏幕,“快起来!苏幕,今儿算是家宴,你莫要把本宫当成太子,只当是知己好友,朋友对酌。”
“奴才不敢!”苏幕俯首,起身之后退开两步。
李璟手上一空,心下也跟着空了,深吸一口气,他此番倒是没有半点着急,转头冲着顺子低声吩咐,“上菜。”
“是!”顺子行礼,快速退下。
不多时,奴才们鱼贯而入。
满桌的珍馐美味,香气宜人。
李璟示意苏幕坐在身侧,眉眼间掩不住的笑意,烛光下的人啊,宛若清风明月,即便一身简装,亦遮不住满身芳华。
远远的,周南吸了吸鼻子,来之前就啃了个大饼,这会闻着不远处飘来的香气,肚子里咕噜噜的直叫,真真惨绝人寰。
周南喉间滚动,扭头看自己身边的爷……比起饿肚子什么的,似乎自家爷的处境,更惨一些,毕竟一个浅在肌理,一个深在内心。
屏住呼吸,沈东湛觉得这辈子都没如此狼狈过,居然伏在墙头看着苏幕陪太子用饭,这是什么道理?
好在,李璟并未有过激的举动。
苏幕只当自己是来吃饭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太子爱怎样就怎样罢,好好吃饭,吃完就走,多简单的一件事。
偏偏……
李璟忽然取出了一支玉簪,“苏幕,你救过我多回,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只玉簪,其实很早就想给你了,但一直没有机会,而你对我……亦是诸多抗拒。”
“奴才受不起!”苏幕正欲起身行礼。
李璟,当下摁住了她,“别动!”
苏幕:“……”
下一刻,李璟已经取下她玉冠上的簪子,替换上自己的白玉簪。素洁的白玉簪上雕着精致的缠枝牡丹花纹,玉质极好,触手生温。
苏幕无法拒绝,毕竟这是太子殿下所赐,亦是太子亲自戴上去的,摘下来便是大不敬。
虽然李璟口口声声,让她不要把他当成太子,但是在苏幕眼里,太子就是太子,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这既定的事实。
她可不想给任何人,留下这样大不敬的把柄!
“甚是好看!”李璟细细的打量着她。
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以玉冠束发,不苟言笑时倒是生出了几分清冷。
“多谢太子殿下!”苏幕敛眸,算是谢礼。
好在除此之外,李璟并未有过越矩的行为,只时不时的为苏幕添菜,极尽关慰之能。
墙头。
周南皱眉,“爷,卑职记得您当时在甄宝斋似乎也定了一顶玉冠……”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沈东湛狠狠剜了他一眼。
周南:“……”
说说,也不行?
一顿饭,吃得还算平静。
从始至终,苏幕都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安安分分的吃饭,目不斜视,将“食不言寝不语”的策略,贯彻到了最后。
“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苏幕刚放下筷子,李璟便握住了她的手腕,“走。”
苏幕愣怔,“殿下?”
“别说话,跟着来就是。”李璟自认为已经放下了身份,连自诩的“本宫”都未曾提过,在她面前,只以最寻常不过的身份,与她相处。
苏幕没办法拒绝,任由李璟抓着她的手,领着她去了后院。
“爷,还跟吗?”周南问。
话音刚落,身边一阵风过,早已没了沈东湛的身影。
周南:“……”
行吧,知道了!
后院内黑漆漆的,苏幕眉心紧皱,不知道这李璟到底想干什么?
须臾,李璟松开她的手,“苏幕,你且看着。”
“殿下想让奴才看什么?”苏幕不解。
李璟没说话,边上的顺子快速递上火折子。
一盏花灯,照天明。
两盏花灯,照路明。
三盏花灯排排站,且问姑娘等何人?
苏幕站在檐下,立在台阶上,瞧着李璟拿着火折子,将左右两边悬在树桠上的花灯,悉数点亮,驱散黑暗,换得斑斓的光亮。
“好看吗?”李璟站在光亮中,回眸笑看着她,“苏幕,喜欢吗?这些东西,都是我亲自为你准备的。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你只顾着办差,甚少有过这般安静闲暇的时候,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安静的美好,最适合你!”
苏幕,好静。
“苏幕?”李璟提了一盏花灯近前,默默的塞进了苏幕的手里,“那年你救我于寒水之中,险些殒命,我铭记在心,从不敢忘。你可知我这番心思,存来已久,在宫里说着,你总觉得我是虚情假意,如今远离宫廷,你可信我?”
苏幕没吭声,只是瞧了瞧手里的花灯,又瞧了瞧眼前的李璟,脑子里浮现的,是沈东湛的那番话:不知这李璟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的有了心思?
忽然间,天空一声炸响。
烟火绚烂,色彩斑斓。
苏幕不自觉的抬头,瞧着天空上绽开的烟花,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花灯。
如今不是元宵也不是中秋,这场烟火是李璟特意为她放的。
她仰头看着烟火,他只抬眸看着她。
墙头,一身黑衣的沈东湛默默的扯上了遮脸布。
周南一瞧,心头顿觉不妙,“爷,这不是没事吗?”
“废话!”沈东湛眯了眯眸子,“这还叫没事,那什么叫有事?”
周南想了想,没亲上没抱上,发乎情止乎礼,怎么看都是相安无事啊!左不过,这太子殿下的心思太过奇特,对着杀人不眨眼的苏千户,也敢这样……委实令人费解。
换言之,胆子真大,是个不怕死的好汉!
与,他家爷一般无二!
所幸最后,沈东湛也是理智当头,没有冲动。
如顾西辞所言,烟花散尽,李璟便放手让苏幕回去了,仿佛就是想让她高兴高兴,将一个男子对于女子的倾慕,展现得格外清楚明白。
苏幕提着花灯,回到自己的小院,进了门便将花灯递给了年修,“挂起来吧!”
花灯不好肆意处置,免得到时候李璟问起来,不好交代。
“是!”年修如释重负,“还好,太子殿下什么都没做。”
苏幕面色沉沉,“他把不该做的,都做了!”
“爷?”年修一怔。
苏幕拂袖坐在镜子前,“如此一来,煜城内外的官员,乃至于随行的诸位大人,要如何看待太子与我?太子这么一闹,等于斩断了我所有的退路。”
这就是最直白的宣告,她苏幕就是太子李璟的人。 “督主原就扶持太子,这并无不妥。”年修还是没想明白。
苏幕摇摇头,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落在那支碍眼的白玉簪上,“东厂是东厂,东厂是义父的,而我……只是我。”
年修心下一怔,隐约明白了些许。
沈东湛疾步进门,一身黑衣尚未褪却,大步流星的行至苏幕跟前。只听得“咚”的一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搁在了桌案上。
苏幕:“……”
年修:“……”
周南:“……”
沈东湛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以后就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