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生嚼药草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满嘴的又苦又涩,充斥着人的味觉、嗅觉,好在最后不是沈东湛一人难受,苏幕也好不了哪儿去。
火光中的的苏幕,两道俊眉瞬时拧到了一处,眉心皱成了川字。
苦涩也就算了,从小到大,大伤小伤无数,为了保命也吃过不少苦药,可那苦药仅仅只是苦而已,但眼下这药,苦涩中带着浓郁的青草味,还混杂着属于男子的气息,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喉间百感交集,脑子里空白一片。
“真没想到,这么难吃。”沈东湛啐了一口,俄而又觉得唇瓣发麻,下意识的心下一沉。
苏幕伸手,抚上自己的唇瓣,按理说她身子有些麻木,不该有所感觉,可瞧着沈东湛唇上那一抹殷红,她便……
得!
“你是喂药?还是吃人?”苏幕有些气喘,不知是因为蛇毒虚弱,还是被他给气的。
苏幕的唇上,被他磕出了血。
可见,力道之狠,下手之重。
沈东湛有些理亏,习武之人下手重,都是平素惯的,在这关键时候,谁还能惦记着怜香惜玉?想着,先救人。
“我救了你!”沈东湛道,“两次!”
石室内一次,现在又一次。
“没有你,我便出不得石室?”这点,苏幕半点都不感激,“沈东湛,饶是我身上带伤,内力不似你浑厚,却还没到连野畜对付不了的地步!”
沈东湛蹙眉,“是我多管闲事?”
“你狗拿耗子。”苏幕接过话茬。
沈东湛横了她一眼,“耗子?”
苏幕还在调息,登时一张嘴,“哇”的吐出口污血,面色惨白到了极点,她办伏在地上,倔强的抬着头,一双眼眸狠狠的剜着他。
“吐出来就好!”沈东湛伸手想去探脉,却被苏幕快速避开。
勉强撑坐起身,苏幕靠在石壁处,“不用你管,你若真有闲情逸致,就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出口?”
石室堵住了来时的路,现在石门落下,等于斩断了后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好了,我去找路子!”沈东湛瞧了她一眼,“那你候着,我去看看!”
苏幕睨了一眼火把,“拿着!”
“不用!”沈东湛眉心微凝,手里捏着火折子,“我有这个!”
苏幕没理他,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沈东湛转身朝着洞口走去,缓步消失在苏幕的视线里。
四下,再度安静下来。
苏幕靠在石壁上,瞧着不远处的石室大门。
为什么缝隙内会有那么多的蛇?是谁养的?又或者是石室底下有什么蛇窟之类?那个老道在这里做了什么?
纯粹的养蛇?
扯淡!
苏幕一时间还真的想不明白,现在就等着年修他们能发现她出事了,回头来找她,石室这么一隔开,等于把内外隔开,只怕竹哨子在这里也不怎么管用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东湛又回来了。
“如何?”苏幕扶着石壁站起。
沈东湛摇摇头,“路不通,暂时走不了,你还是先养养伤吧!等你缓过劲儿来,再另想办法!”
闻言,苏幕只能重新落座。
真不知道,这什么鬼地方,居然还走不出去了?难道要回去,只能往回走,不能再往前走了?这还真是太讨厌了。
“此处有水,饿个四五天的都没什么关系。”沈东湛在她身侧坐下来,“苏幕,你该不会是怕黑吧?”
苏幕宛若听了笑话一般,扯着唇角看他,“沈东湛,我发现你最近真的有入东厂的潜质,你若不介意,我可以亲自动手,成全你!”
“省省吧,我还不想无嗣而终。”沈东湛靠在石壁处。
石壁的冰凉触感,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不至于被某些旁的东西,误了神志,美色误人的道理,他还是清楚的。
可这眼睛总是不听使唤,时不时的往身边瞥。
火光中的,苏幕双目微阖,长睫落在下眼睑处,打着斑驳的剪影,不说话不动手的时候,那张脸似乎就巴掌大小,没有半分杀伤力。
不似白日里,她冷剑在手,一身孤傲。
横眉冷目,一个眼神就足以震慑众人,周身冷冽之色,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沈东湛闭上眼,尽量不去看,尽量不去想,如此一来便没事了吧?可越是如此,好似越上头,就像是喝了陈年的佳酿,初品只觉得口感不错,其后如痴如醉。
妖孽啊……
四下安静,除了暗河溪水流淌的声音,便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沈东湛时不时的侧过脸看她,视线落在她后颈位置,那个位置之前泛黑,如今倒是颜色褪去,浅淡了不少,可见这药是有效果的。
只是,那蛇……
师父说过,这种东西只有墓地里才有,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除非是有人刻意豢养,又或者这底下有什么大墓。
可是……
环顾四周,这地方哪里有什么墓葬的痕迹,本就是个天然的山洞,天然的密道,那老道在这里倒腾什么呢?村民们说,这老道住在这林子里好一阵子了。
就在沈东湛心思百转的时候,耳畔骤然响起了刺耳的喊声。
“爷!”周南忽然从洞口内蹦出来,“爷,您果然在这儿!卑职瞧着此处有火光,只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
话没说完,周南就发现了不太一样的地方,比如说苏幕的脸色愈发沉冷,看向沈东湛的时候,夹枪带棍似的,具备一定的杀伤力。
“爷?”周南靠近,“您没事吧?这苏阉狗伤着您了?”
苏幕扶着墙站起,“沈东湛,你不是说此路不通?让我暂时留在此处?你是想等着我蛇毒发作,死在这里吧?”
“蛇毒?”周南听明白了。
哎呦,高啊!
爷果然是爷,高明!
这叫什么来着?
兵不血刃,不战而胜。
东厂二把手,杀人不眨眼的苏千户,被毒蛇咬死在这犄角旮旯里,而且只要他们不说出去,她这就算得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真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想想他们东厂给他们锦衣卫添的堵,这般下场都算是轻的!
毕竟,给她留了全尸,不是吗?
苏幕冷着脸,沈东湛撇头,看了周南一眼。
周南不明所以,自己说错话了?难道说,爷是想趁机与东厂修好,毕竟之前这苏幕也算是帮过爷几个大忙,所以爷没打算杀她?
想来也是,若要杀早就杀了,所以爷这是在救人?
“爷,她不是中了蛇毒吗?怎么还没死?”周南近前,小声嘀咕,“您是不是把解毒丸给她了?为了谢她之前的相助之情?”
沈东湛:“……”
苏幕裹了裹后槽牙,“原来沈指挥使随身带着解毒丸呢?不知道,沈指挥使的解毒丸,是不是也能解蛇毒呢?”
“那是自然!”周南拍着胸脯保证,“咱们的药是太医给的,只要中毒不深,解毒丸就能清毒,若是中毒太深,这药虽然不能救命,却能保命,护住心脉,延迟毒发。”
时间就是性命,只要能护住心脉,必定能寻到大夫救命。
所以,这解毒丸委实太重要!
“你从这儿出来?”苏幕问。
周南点头,“往前走就是出口,不过弯弯绕绕的得走好长一段路,出口在村子里。”
“好样的,沈东湛,你真是好样的!”苏幕拿起火把,抬步就走。
见状,周南愣了愣,这是什么了?
“爷,她没毛病吧?您救了她,她居然还不领情?阉狗就是阉狗,没根的东西,不会有良心!”周南啧啧啧的直摇头。
一扭头,自家爷那吃人般的眼神,瞧得周南有些心里发怵,脊背发凉,真心瘆得慌!
“爷……”周南顿了顿,“卑职说错了什么吗?”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疾步朝着山洞走去,“别再让我听到你说废话,否则我割了你舌头!”
诶呦?
周南:“……”
天晓得,他干了什么?
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惹毛了自家爷呢?
还真别说,沈东湛不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好在周南也是知情识趣,知道爷生气了,没敢再往前凑,有什么话都得藏在心口里,等爷消了气再说!
苏幕走在前面,之前周身麻木感渐渐消失,这得多亏了沈东湛帮她把毒血吸出来,也得亏得沈东湛那些药。
草药里,夹杂着解毒丸。
被骗的滋味不好受,若是换做平日里,苏幕肯定要宰了这人,偏偏今日……沈东湛救了她,只是他没说,最后倒是被周南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给抖落出来。
苏幕仰头望着上方的亮光,撑着身子往上走。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总算不再是那个黑暗的洞穴。
人,长久立于黑暗之中,就会仰慕光明,渴望自由。
“这什么地方?”苏幕愣怔。
自己,居然是从枯井里爬出来的。
立在枯井边上,苏幕眉目微沉,这像是谁家的后院? “嗯!”周南指了指前面。
苏幕抬步往前走,从木廊里穿过,拐个弯便彻底清楚了。
瞧着那些明晃晃的蜡烛,还有那些长生位,祖宗灵位,苏幕便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云里村的祠堂。
“祠堂!”苏幕回望着沈东湛和周南,“你们是从这儿进的山洞?”
沈东湛摇头,“我是沿着你们东厂的标记,进的山洞。”
“嗯!”周南打着手势,然后指了指后面。
苏幕一怔,“你哑巴了?”
周南摆摆手,然后委屈巴巴的望着沈东湛。
“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废话一堆,你是想死吗?”沈东湛冷着脸。
周南喉间滚动,“您不是说不让开口吗?”
“现在问你话呢!”沈东湛咬牙切齿。
蠢死了!
“我是从枯井里去进去的。”周南忙道,“这村民大多数不愿说实话,可总有那么一两个离经叛道的,给点银子给点好处,不就全说了嘛!既是如此,何必舍近求远,我就从这枯井下去了,打量着与我家爷,前后呼应呢!”
还前后呼应?
分明是拆台。
沈东湛轻哼,“赌坊里抓过的那个?”
“可不是吗?那小贼就是云里村的,有钱好办事!”周南有些得意,这总能将功赎罪了吧?
苏幕点点头,“那人还说了什么?”
“苏千户,在这之前,咱得把话说清楚,免得您不知道咱爷的好意!那解毒丸,太医就给了两颗,只两颗!”周南好生感慨,“太医说,药材难得,极其珍贵,就这两颗还是他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提炼出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浪费。”
沈东湛:“……”
苏幕:“……”
二人如同看傻子一般看他,而后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临了,沈东湛深深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