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殷都,便如同回到了老巢,那些人哪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作祟,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不是好惹的主。
苏幕没想到,这个时辰了,栾胜还没睡。
“义父!”苏幕跪地。
烛光摇曳,满室斑驳。
“一路辛苦。”栾胜示意她起来,“身子不好就不必跪着,这里没什么外人。”
苏幕起身,烛光里,面色微白。
“坐!”栾胜倒了杯水,“回到殷都,理该让你好好休息,奈何有些事要叮嘱你,还是把你叫过来了。苏幕,可还撑得住?”
苏幕颔首,徐徐落座,“多谢义父关心,苏幕扛得住。”
“自打二皇子谋反以来,你便一直在路上奔波,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不是这个伤就是那个伤,这么些年都不似此番这样。”栾胜瞧着烛光里的人,眼底翻涌着些许不舍,“你若是扛不住,可以说出来,不必勉强。”
苏幕摇头,“弱肉强食,这是义父教我的生存之道。只要苏幕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停下来,义父放心,我没事!”
“差事如何?”栾胜问,“可有别的什么收获?”
苏幕知道他的意思,低声道,“定远侯府被大火焚烧,在此之前,我将库房里的十箱金子搬出,此事没有惊动任何人,义父放心便是!”
“十箱金子。”栾胜裹了裹后槽牙,笑得有些嘲讽,“这些年尚远在定远州横行无忌,自诩土皇帝,想必库房里不只是这些吧?”
苏幕颔首,“没敢动大件的,只是将墙角的十箱金子搬走而已。”
剩下的,会都交由朝廷查抄。
“你倒是会办事。”对于苏幕的办事能力,栾胜素来深信不疑,她做事谨慎小心,绝对不会留下破绽。
十箱金子只是库房里的九牛一毛,账本又被烧毁,即便有人留底,也会因为大火之故,以为有人趁火打劫罢了。
“不敢让义父失望,也不敢让人查出来。”苏幕道,“若是朝廷知晓,怕是会成为有心人的把柄,到时候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栾胜点头,“诚然如此!还有别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栾胜直勾勾的盯着苏幕。
尚远已经被抓,尚云茶和尚云杰亦是如此,剩下的只有侯爷夫人。
苏幕垂着眼帘,“侯爷夫人自尽了。”
“自尽?”栾胜笑得满面嘲讽,端起杯盏浅呷一口,“这世上最容易之事,便是死!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死后如何,谁又能知?”
苏幕喝了口水,“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死在佛堂里,死得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现如今,连尸体都没能留住,落在了大火之中。”
“是该死!”栾胜说。
苏幕一怔,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义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她该死,只是晚死了这么多年,真是便宜她了。”栾胜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回去休息吧!皇上那边,只管放心,杂家自有交代!”
苏幕起身,行礼,“我这就回去。”
“好好休息。”栾胜意味深长的开口,“许是很快就会有差事了。”
苏幕默默退出了房间。
“爷?”年修在院子里等着。
苏幕回眸看了一眼,窗户上的光影,“走吧!”
回到了苏宅,苏幕总算松了口气。
“爷?”年修赶紧搀了一把,“没事吧?”
苏幕吃力的靠在软榻上,说没事是假的,说有事……又不是她的性格。 年修取了软垫子,让她能靠坐得舒服一些,“这件事告一段落,您该好好休息,请李大夫为您好好调养,否则身子怎么吃得消?”
“就是累了而已。”苏幕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脊背上一层层的虚汗,不断往外冒,可见这副身子骨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年修又问,“那金子的事儿……”
“找个机会,送去。”苏幕说。
年修点头,“奴才明白!”
“义父近来对我有些疑心,多半是我与沈东湛走得太近的缘故。”苏幕若有所思,“开口便知我身子不适,其后又想知道侯爷夫人临死前,与我说了什么?可见,早已有人通风报信于他。”
年修骇然,“奴才绝没有……”
“欸!”苏幕拦住了他行礼的动作,“我没说你。”
年修面色沉沉,“会是谁?”
“你去查,不要打草惊蛇。”苏幕叮嘱,“查出之后按兵不动,毕竟是义父的眼线,与其折了这眼睛耳朵,让义父再派新的人来,倒不如将就着用。”
年修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以后小心点。”苏幕道,“隔墙有耳。”
闻言,年修沉沉的叹了口气,“锦衣卫,真是害人不浅。”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义父想听到侯爷夫人说什么?”苏幕话锋一转,“看他的神情,与侯爷夫人似乎是旧相识,连说两句该死又是为何?”
年修愣了愣,“莫非是想从侯爷夫人的口中,掏出定远侯的秘密?”
“尚远已经在义父手中,犯得着舍近求远,要从侯爷夫人嘴里掏出点秘密?”苏幕摇摇头,这只觉得这说话不可信,“若是得空,你且去探探这侯爷夫人的身家背景。”
年修颔首,“是!”
“另外,盯着沈东湛!”苏幕揉着眉心,“义父说,我很快会又有差事。”
年修骇然。
若此番还跟沈东湛有所牵扯,便真的算得上——阴魂不散!
沈府。
“东湛哥哥的府邸,虽然及不上侯府气派,却也是别有一番温馨。”沐柠紧跟在沈东湛身后,不断的左顾右盼。
只是……
越往前走,沐柠心里越没底,“东湛哥哥,我这是要住在何处?”
“你初来乍到,怕你有些不适应,寻了个僻静处让你住着,若是还住不惯,我给你在客栈里长租,你且住客栈便罢!”沈东湛领着她进了后院厢房。
此处,林阴茂密。
夜里,凉意渗人。
沐柠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怯怯的问,“东湛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啊?”
“沈府最好的地段。”周南忙道,“沐姑娘有所不知,咱们爷这府邸,从来没住过外人,所以其他院子以及厢房,空置落灰,没人打理。唯有此处幽静,爷时常来小坐,还算收拾得极为妥当!”
沐柠点点头,“原来如此!”
“指挥使大人对您是格外的看重,要不然怎么会亲自出城相迎呢?”周南忽悠得沐柠,那是一愣一愣的。
沐柠不疑有他,“东湛哥哥对我,果然是最好的。”
“早点休息!”沈东湛转身就走。
沐柠顿了顿,“东湛哥哥?”
“还有事?”沈东湛在门口顿住脚步。
檐下灯火微光,洒落他一身,眉眼清隽的男子,逆光而来,俊俏得让人心肝直跳。
“此番我是背着爹娘偷偷逃出来的。”沐柠抿唇,娇俏的面上,漾开难掩的羞涩,“你一走数年,咱们……”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她的话,“我明儿还要出门办差,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我办完了差事,回来再说。”
“你明日就要走?”沐柠愣怔,“我刚到,你便要走吗?”
沈东湛打量着她,“皇命如山,岂敢违抗?”
“可是……”沐柠嘟着小嘴,“我是为了你,才千辛万苦的来殷都,你就不能陪陪我,让我熟悉一下殷都城?万一我走丢了,又或者被坏人所拐,那该如何是好?东湛哥哥……”
沈东湛揉着眉心,眼皮子直跳,“不出去,不就不走丢了?反正住不长久,熟悉殷都有什么用?老实待在宅子里,不要乱走动!”
语罢,沈东湛头也不回的离开。
沐柠眼角微红。
周南想了想,当即赔笑道,“沐姑娘有所不知,咱家爷刚办完差事回来,身心俱疲。可皇上呢,又格外器重爷,这不,又给指派了差事,您可千万千万不要再提陪您逛街的事儿,万一让爷分了心,您想想……后果如何?”
“后果?”沐柠愣怔。
周南一拍大腿,“哎呦,沐姑娘,您怎么还想不明白呢?爷这人,外冷内热,您又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肯定将您的话都放在心上,高手对决,爷若是有什么闪失……”
“那我以后不说便是。”沐柠慌忙捂住嘴,“逛不逛街的不打紧,我就是想让他陪陪我而已,幼时东湛哥哥成日与我腻在一处,现如今这般生分,我委实有些不太舒服。”
周南叹口气,“爷是要立功业之人,自然不能与幼时一般,若是稚气未脱,您这下半辈子托付谁呢?明明是嫁相公,结果平白多了个大儿子,那得多惨?”
“好像是这个理儿!”沐柠点点头,“你且去忙活吧,我这里不打紧。”
周南一笑,急忙点头行礼,“卑职会让管家给您安排几个得心的婢女,只是……这府内都是男人居多,咱爷也不太喜欢身边有太多的女眷,您到时候千万别嫌弃。”
一听沈东湛不喜欢太多女眷,沐柠的脸上瞬时笑开了花,“只要能距离东湛哥哥近一些,我什么都不在意。”
“那就好!那就好!”周南抬步离开,出了院子,亦出了一身汗。
天晓得,哄姑娘是需要精气神,需要勇气和一定的不要脸功底,比打一架还要费劲,毕竟周南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说错话,让未来的世子妃,揪着小辫子不放!
好在,安全过关!
回到沈东湛的卧房,周南行礼,“爷,都搞定了!”
“明儿着两个人,守住那个院子。”沈东湛早已收拾好了行囊。
他也没什么东西可带,换洗的衣裳来两套,一些必要的金疮药、止血散等物备下,便可以轻装简行去永慰县剿山匪。
“爷是担心谁会对沐姑娘不利?”周南诧异。
这可是沈府,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府邸,难不成还会有人跑进来抢人?
“她若是闲的发慌,让底下人教她点功夫。”沈东湛道,“权当是消磨时间,反正她说了,不后悔,那就好好的让她练练身子。”
周南扯了扯唇角,“爷,咱、咱不能这样,人姑娘千里迢迢的来找您,不是跟咱习武的,是来跟您联络感情的,您这样不是伤感情吗?”
“哪日她若被人挟住,要死要活的时候,我若不管,才是真的伤感情!”沈东湛轻呵。
周南:“……”
这话,没法反驳。
好半晌,周南才道,“卑职暂时糊弄住了沐姑娘,希望能让她安生一阵,别给您惹出乱子来。”
否则被人钻了空子,那就不得了!
尤其是,虎视眈眈的东厂。
更尤其,虎视眈眈的苏幕。
翌日一早,沈东湛便进宫领命,一举一动,逃不过皇帝的眼睛,干脆就大大方方的把自个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一道同行的,还有兵部左侍郎,以及元国公府的小公子。
若说兵部左侍郎随行,倒也能想得通,可这元国公府的小公子……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跑去剿山匪,这不是开玩笑吗?
“爷,他跟着作甚?山匪窝里有金凤凰吗?”周南低声问。
沈东湛坐在马背上,微侧过脸,瞧着身后的马车,耳畔回想起皇帝说的那些话:元国公老来得子,最为重视这个儿子,奈何儿子不争气,饶是想将爵位传给他,亦没有合理正当的理由,所以只能靠着此次功勋来服众。
“山窝里没有金凤凰,但是有爵位。”沈东湛满是不屑。
周南叹口气,“卑职是担心,这家伙要是跟着,拖后腿都是轻的,回头裤腰带都给咱拽下来了,这就是个大坑!”
可是,即便是坑又如何?
不还得往下跳?
只希望这公子爷,坑得小点,别把锦衣卫的家底都给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