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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那些乡下说话不算话的社员们,梁庆红更愿意相信眼前司宁宁,而且,现在许多情况不容她迟疑。

梁庆红打算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司宁宁一个机会,但真正做决定的不是她,更不是司宁宁。

挥手让司宁宁退开半步,梁庆红蹲下身推开了木箱的门,让司宁宁看清里面的景象。

箱子里是一只橘猫……不,是四只。

一只大猫,三只小猫。

大猫缺了一条前腿和半边脑袋,腿的部位已经愈合长出新的毛发,反之那缺了半边脑袋的地方,隐隐还能看到一点血红,显然还在恢复期。

而此时此刻大猫躺平,三只瘦歪歪的小猫趴在它扁平的肚皮上,努力地想要多吃一口奶……

因为小猫格外的瘦,就显得毛发格外的稀疏和长。

仅是看了两眼,内心的难受拒绝司宁宁继续看下去,因此她转开了视线。

梁庆红沙哑“呵呵”笑了两声,有些伤感的感慨,“这是第六只了。”

“第六只?”

司宁宁眉心轻轻蹙起,不是很明白。

而梁庆红接下来的话,间接告诉了她答案:“在有些人眼里,这些不过就是个畜生,杀了宰了吃了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畜生也分种类,有些人连畜生都还不如呢。”

“你想要猫,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但不是你选它们,得是它们选你。”

梁庆红絮絮叨叨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半截棒骨。

那棒骨是之前在屠宰场家属楼得的,司宁宁知道。

梁庆红从火堆边拿过薄薄的石头片,一手按着棒骨,一手用石头片往下剃上面仅存的一丝丝肉丝。

司宁宁以为她是收集起来自己吃,却又见她把那一丝丝肉放进了箱子里大猫的嘴边。

大猫舌头发白,仿佛张嘴会牵动伤口似的,仅是舔了舔便又躺了回去。

梁庆红叹了口气退出位置,示意司宁宁试试。

司宁宁没有迟疑的木箱一侧蹲下,她之前有个养猫经历,知道猫咪身上有几个敏感,只要被撸动就会发出愉悦的呼噜上。

避开大猫伤口,司宁宁小手在大猫脖子和腮边挠了挠,那大猫警惕了两秒,之后便开始调整姿势配合司宁宁,这样持续了大概一分多钟,大猫发出震耳的呼噜声。

司宁宁偏头看梁庆红,梁庆红说让猫做选择,可她不知道怎么才算是猫咪选择她。

司宁宁踌躇不定,而梁庆红乌糟糟的头发下,表情格外精彩,沉默半晌,梁庆红开口叹道:“它很喜欢你。”

言罢,又问:“你以前养过猫?”

看着抚摸的姿势很熟练。

“没,不过以前住的巷子里有一只猫,它很亲人,我经常摸它。”

司宁宁之所以没说有养猫的经历,就是怕梁庆红会问她,之前都给猫吃什么。

她给猫吃什么?

司宁宁大致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以前养猫的时候,日常大多是管家在打理,吃的是进口猫粮,辅食是从国外空运过来的新鲜鹅肝、鹿肉……

毕竟也没在70年代养过猫,要是真被这么问起,那真得不好回答。

万一回答出了什么差错,反而又多引出事端。

好在梁庆红没有多问,口吻也没有之前那么生疏强硬了,“我也不怕告诉你,确实是这猫下了崽我养不了,这片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即使能养也养不了几天就得死。”

梁庆红蹲在司宁宁身边,黑漆漆的手把里面三只小猫全部都兜了出来,“你如果能带走就带走吧,但是得说好,你得对它们好,我得了空闲也会过去看看。”

司宁宁有点呆,难道能把猫撸得打呼噜,或者这猫愿意让她触碰,就算是选择她啦?

梁庆红仿佛是怕司宁宁会担心几只猫吃得多,犹豫了一下开始解释:“这骨头是因为大猫被人打了,又要喂奶,我这才想着法子弄过来给它补补……它们平时不吃肉,也不需要怎么喂,自己个儿会抓老鼠吃。”

三只小猫看着小,其实马上就满一个月了,已经可以断奶,只是梁庆红手里实在没东西给它们吃,放出去又怕被人抓走剥了吃,这才跟大猫一起关着。

梁庆红也是没办法。

她最好的年华在颠簸中度过,遭遇了许多旁人无法想象的伤害,以至于她不愿意相信旁人,而“猫”,却又像家人一样陪伴着她,给予她薄弱的信念与温暖。

当她渐渐敞开心扉,愿意重新接受他人时,那些人再度给她重头一击……

后来,梁庆红终于觉得累了,不对他人抱有希望,想要独挑大梁,可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

在这人口密集的地方,她再怎么努力都无法保护那些小可怜,经济也是一大难题。

时也命也……面对眼前的司宁宁,凭靠第一感觉,梁庆红心里最多只有百分之六十的信任,可是没办法,乡下地广天阔,如果司宁宁带走这几只小家伙,说不定它们活下来的机会更大。

“我会好好对待它们,也一定会确保它们的安全。但是……”司宁宁点点头表示明白,她白皙小手抚摸骨瘦嶙峋的小猫,目光看向梁庆红,犹豫地问:“不用给您留一只吗?”

这样一只骨瘦嶙峋,连路都走不稳的小猫,在有些人眼里是畜生,可在有些人的眼中,它们却是救赎。

那种大猫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梁庆红身边不留下一只,司宁宁担心她没了精神支柱,会想不开,到时候再出什么意外。

然而司宁宁的担心,梁庆红并未领情。

“不用。”梁庆红摇头摇得果断,已经起身着手给司宁宁装猫的东西,“你把地址留下,回头我想它们了,会去看看。”

司宁宁只好点头,把三队的地址重复跟梁庆红说了好几遍,直到梁庆红点头说记住了才停下。

霍朗也在此时回来,手里带回两根崭新结实的木桩子,还有半捆稻草。

他把稻草放下,迎着司宁宁打量的目光解释,“跟那边住户换的,说是特意从村里带来的稻草,准备铺床用的。”

司宁宁会意颔首,霍朗躬身准备替换承重木桩,梁庆红已经从屋里出来,用了一个袋口破了大窟窿的蛇皮袋把三只小猫装起来。

袋子里小猫无法站立,一只叠一只地摞在一起,“喵喵喵”叫得十分凄惨,以至于屋里那只大猫,此时正焦急地扒拉木箱的门。

梁红玉把袋子交给司宁宁,“地方我记下了,你们走吧,其他的我自己收拾就行。”

司宁宁犹疑不定,梁庆红作势她不走就要上前夺她手里的袋子,没了办法,司宁宁只好妥协,小手拉着霍朗的一边后退,一边做着保证,“梁院士,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好好照料它们的……以后得了机会,我就托人稍信过来告诉您近况!”

在梁庆红半是驱赶的相送下,司宁宁和霍朗转过拐角绕进巷子里。

霍朗接了司宁宁手里的蛇皮袋,低头往里打量,“怎么做到的?”

他出去找东西,这中间半个钟头不到,司宁宁不光借到了猫,还一下子借了三只。

“其实也没费什么劲,可能就是合梁院士的眼缘吧。”司宁宁幽幽说道。

她真没做什么,更多的应该是梁庆红的自我说服。

不过,梁庆红的苦衷和用意,司宁宁大致也能明白,“这三只猫,以后就是咱们三队的了……咱们是第三生产队,连猫也是三只,你说巧不巧?”

霍朗倍感诧异:“我以为是你借来的。梁院士肯给你?”

“那是。我出马还能有差?”司宁宁故作得意的挺挺胸口。

仅是一瞬,想到梁庆红的生活现状,她又“啧”的一声皱起眉心,脚步也随之停下,“你、你去巷口等我吧!”

迎上霍朗疑惑的目光,司宁宁脚步小步后挪,“我有件事忘记告诉梁院士了!我回去一趟,马上就来!”

说着,转身朝刚才的转角跑去。

霍朗愣了,站在没动,就在原地等待司宁宁。

梁庆红已经进了草棚,司宁宁绕过拐角自后,整个巷子只有她一个。

左右打量,确定附近没有地势高且能藏人的地方,司宁宁虚空一抓,之前屠宰场那个光头给她装的棒骨,瞬间出现在手中。

司宁宁跑向草棚,越靠近她动作越轻,直到快走到门前,她将编织袋往柴火堆上一放,随手抽出一根柴火棍在棚子外侧敲了敲,

听见里面传出脚步声,司宁宁丢了手里的柴火棍,撒开脚丫掉头猛跑。

梁庆红从里面出来,正看见司宁宁跑远的背影,心里还觉得有些奇怪,直到看到柴火堆上的东西后,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心情也复杂起来。

大抵真的是个心善的姑娘吧……

以后要是有机会,她应该会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良久之后,梁庆红叹了口气,拎起编织袋进了草棚里。

另一边,因着蛇皮袋是透气的,霍朗随手在路边扒拉了一根野草还是什么草藤的,避开袋口破洞部分,将蛇皮袋拦腰扎紧。

单满堂好像一直都没走远似的,很快赶来。

两人上车,霍朗看了一眼天空,又透过后视镜打量司宁宁,“时间还早,难得出来一回,不去百货大楼转转?”

百货大楼么……

县里的百货大楼有三层楼高,里面东西肯定要比镇上齐全得多,那会儿从百货大楼买了秤就离开了,司宁压根没有仔细看过。

现在听霍朗提起,司宁宁有些意动,然而脚边蛇皮袋里的东西撞了她一下,“咪咪咪”微弱的声音传来,一下子将司宁宁飘远的思绪拽回。

天那么热,车内温度也很高,蛇皮袋虽然透气,可说来说去到底还是蒙着一层东西,司宁宁担心几只小猫会承受不住,就摇摇头婉拒了霍朗的提议:“还是算了,下回再得了机会来县里,再去也不迟。”

霍朗见她态度坚持,也没再多说,抬抬下颚,示意单满堂可以送他们返程。

回去路上,车程再次将司宁宁的瞌睡颠了出来,可就在一次小鸡啄米打瞌睡时,似梦似醒中,一个想法从脑海中划过,许是觉得可行性很大,司宁宁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霍朗!”

司宁宁身体前倾,从驾驶座与副驾驶中间的空隙中扒住副驾驶椅子背。

“嗯?”霍朗回头看她,“怎么了?”

他刚才应该也眯了一会儿的,这会儿桃花眸微微眯起,目光看起来迷离,整个人的状态也显得有几分疲倦。

司宁宁无暇注意细节,她鹿眸圆睁神采飞扬的说着自己的想法:“你觉得找公社帮忙会有用吗?”

“就是我们去公社,跟公社主任商量,把猫和梁院士的事前后说一遍,请求公社帮忙立下关于这几只猫的保护协议或者字据,你觉得可行吗?”

司宁宁思想活跃跳转极快,霍朗深邃尾骨挑起,微微晃动一下脑袋,仿佛正在考虑可行的概率。

却在这时,一旁开车的单满堂开了口:“哈哈,哎呀我说司知青,你这想法真巧妙!”

“单同志,你也觉得可行!”以为是夸赞和支持,司宁宁脸上抿出粲然笑容,然而单满堂下一句话,瞬间让她心情跌入谷底。

单满堂摇摇头,笑叹着说道:“司知青,你这想法虽然很巧妙,但这事儿吧,距离让公社插手的程度还远着呢!你就是去啊,公社也指定不管……”

“我也不是真的要让公社撑腰……”司宁宁喃喃自语,略显失落地垂下眼睑。

想想也是,这个年代根本没有什么动物保护协会,即使有,那也是保护那些什么孔雀、老虎等珍稀物种的。

这事说小不算小,但也绝对算不上大,即使公社真的立下字据,以后出了什么事也绝对不可能站出来插手。

可司宁宁原本打的算盘,也不是冲着让公社给她撑腰去的,只是想拿到那在普遍普通人民心中能代表公社的一纸字据和印戳。

公社会不会插手根本不重要,但一旦有了字据就等于有了被袒护的“噱头”,再穷凶极恶,只要是普通老百姓就得忌讳个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