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八月十五。
当晚,云淡风轻,一轮明月当空悬挂。明月如镜,金陵城桂树绽放,大街小巷俱弥漫着桂花香气。
中秋节期间,通常要吃月饼、葡萄、石榴、柿子、梨子、香藕、熟菱、芋头、栗子、桂花鸭,饮酒助兴,当晚阖家团聚宴饮。
传统食俗中,月饼具有“团圆”韵味,相传还与朱元璋组织起义军反对元朝统治、在饼中暗藏“八月十五夜起义”的纸条有关;石榴象征“多子多福”,柿子蕴含着“柿(事)柿(事)如意”的口彩……
晚宴之后,金陵女子便于自家庭院、露台或门前空地上设案,供奉月饼、鲜果,烧斗香(扎香如宝塔、楼阁形,“或剪彩作月宫状黏之”,上加纸斗)祭拜月神。传统观念认为月乃太阴,而女性素来属阴,故昔有“男不拜月”谚俗。
金陵素称繁华,这一年一度的选花盛会,当地好事之徒都全力以赴。远至苏、松、太、常、嘉、湖各属的闲人雅士,这天也都群集金陵,着新装靓饰,或卖弄文章风雅,或炫耀豪阔。于是这几天金陵城内外客栈都早早客满,各处景点也是人满为患。整座城装点得如地上龙宫,繁华异常。
王京及宁采臣,自十五这天中午,就来听河居寻李天涯,不料却扑了个空。书僮玉墨说,公子自昨晚出去,一直没归。刚开始两人也不在意,结果出来吃完饭,又折回去,一直等到黄昏酉时,李天涯还是不见踪影。
俏丫头谢云兮说,楚府那边也一早派人来寻了公子几次。最后,还留下话,说楚府姑娘专等,务须过府一见,云云。
玉墨哭丧着脸,本来李天涯说好今天回来带他们俩一道出去玩的,这下,全泡汤了。
王京宁采臣两人面面相觑,大为惊讶,不知李天涯搞什么鬼。本来今晚秦淮花魁比赛,是众人早就约好一道去游湖赏玩,就是宁采臣也是今日从家巴巴赶回金陵城的。
宁采臣道:“莫非子楚有什么急事了?”
王京道:“急事?我来想想……啊,难道他想佳人心急,自己跑去杭州接苏姑娘?”
宁采臣道:“不会吧,左右这些天苏蓉就回来的。”
王京早几日已差小健去包定了画舫,眼看时候不早,俩人给李天涯留了话。就去接了王微主婢,又去媚香楼汇合李香君、侯朝宗等。却不见柳如是,李香君笑道:“河东君已有人接走了。”
王京先是惊讶,跟着恍然怪叫道:“哎呀,我明白啦我明白啦,难怪啊难怪,我道李子楚为何不见了,原来如此……“
侯朝宗惊问:“李子楚不见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肯定是他们两个先私下约好,独自出游,卿卿我我,这俩人真不够朋友,重色轻友,哎呦,太可恶了……”王京嚷嚷道。
李香君抿嘴笑道:“你别错怪人家,河东君是别人接走的。”
王京又张大嘴巴,叫道:“啊,若是这样的话,难道是李天涯眼见柳姑娘移情别恋,于是愤然离开,来个眼不见为净,对了,应该就是这样……”
他信口开河,随着自己主观胡编乱排,宁采臣皱眉道:“你别胡乱歪排,子楚不是如此狭隘之人。”
王京瞪眼道:“连楚府那母老虎都寻他不见,那么,你来说说,李子楚为何就凭空不见了?”
李香君道:“楚府的人找子楚?”
王京道:“子楚现在是游戏花丛,分身乏术,烦恼重重,可叹啊可叹,可笑啊可笑,不像我,专心一致,眼中心中只是一个人……”说着,眼望王微。
宁采臣道:“可不知是那个人?天天都在我耳边说,人生在世,应该及时行乐,三妻六妾,流连风月,才不枉此生……”
王京惊讶:“啊……有吗?是哪个人?太不可思议了,我最鄙视这种人。哦,到了到了,船夫快过来……”众人大笑。
城南夫子庙泮池、玩月桥,门西凤凰台,城中鸡鸣山,下关朝月楼、江宁东山等处,均为览月佳地。
谈笑间,一行人来到夫子庙泮池秦淮湖畔,早有小健迎了上来,王京所雇佣的游船叫走舱,有上下两层,也算宽敞舒适。
秦淮河的游船由大至小分为五等,即走舱、小边港、气不忿、藤棚和小七板。
走舱是秦淮最大的画舫,十分富丽堂皇。走舱俗名“大边港”,又叫“楼船”,花船。分前中后三舱。它船头有篷廊,上悬该画舫名称的匾额,这艘画舫叫“春月”,四周悬挂红黄蓝紫各色玻璃彩灯,夜晚灯光闪烁,五光十色,与河水映辉,十分耀目。还可添置鼓乐,供唱曲弹乐;篷廊下通常放置藤躺椅、茶几、小凳等,游客在此可以对弈品茗、观景聊天。
两边船舷可以行人、撑篙,船边嵌有雕花栏杆,上悬挂屏条书画。经船廊至前舱,珠帘轻垂。
中舱放置大圆宫桌,小型盆景和兰花、茉莉花、夜来香等点缀其间,清幽馨香。
这时,各式大小画舫栉比地排列在文德桥和利涉桥之间,画舫张灯结彩,满布香花。
华灯初上,秦淮河里一队队前行的画舫宛如火龙蜿蜒。
此时河中处处笙歌,点点宫灯,画船箫鼓,吴侬软语隐约可闻,小七板去去来来,周折其间,说不尽的锦绣景象、旖旎风光。
只见秦淮河水面上二十馀花舫缓缓来去,舫上挂满了纱帐绢灯。近看时,见灯上都用针孔密密刺了人物故事,有的是红拂夜奔,有的是张生惊艳,有的是丽娘游园。都是一些传诵多时的才子佳人故事,也有的是“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等应节的神话故事,更有些舫上用绢绸扎成花草虫鱼,中间点了油灯,花灯因热气而缓缓转动,设想精妙,穷极巧思。
成百艘游船穿梭般来去,载着寻芳豪客、好事子弟。各人指点谈论,品评各艘花舫装置的精粗优劣。
时候尚早,王京便令船夫驶楼船缓缓而行,明月出岫,河风习习,众人在中舱坐定,把门窗大开,欣赏这江南风物,游船缓缓在湖面上滑去,掠过各艘花舫,这时正所谓如行山**上,目不暇给。饶是侯朝宗及李香君等久居金陵,见惯秦淮风月,此时目睹如斯美景,繁华绮丽,都不由啧啧赞叹。
王京叹道:“花花世界迷人眼,如此良辰美景,人生哪得几回见?可惜啊,这子楚不知哪去了,他可真是错过了……”
宁采臣笑道:“你啊你,刚才你还在骂子楚,现在又想起他了。”
王京举着酒樽,摇头摆脑笑道:“大好时光,人多热闹才有意思,咱们三兄弟一醉方休,然后各携佳人,醉眠花丛,可不是人间至乐?”
王微嗔道:“你三兄弟独自寻乐,难道把我们扔一边不管吗?”
王京忙道:“岂敢岂敢,当然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切当以草衣道人为主。”王微号草衣道人,众人呵呵大笑。
这时一艘楼船迎面而来,这楼船更是宽大豪华,有个女声叫:“李子楚,李子楚,你在吗?”
有人在叫李天涯!
众人大为奇怪,王京忙跑出船舱,倚栏杆叫道:“喂!哪个在叫李子楚?”
对面楼船一个男声的叫道:“王子复,你小子不认得我吗?”
王京哈哈大笑:“孙山贤弟,哈哈,快过来快过来,可想煞我了!”
对面楼船跑出来一伙年轻男女,见面都大笑,却是宋佳,孙山,楚敏,女的是楚盈儿,陈圆圆等人,他们之前约定在此汇合。
画舫缓缓靠拢,两船船家搭起连舵,把两船并连在一起,成为枋船
宋佳依然一袭白衣,楚敏天青色湖绉长衫,都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楚盈儿鹅黄绒小衣,高高的半统马靴,勒束出小蛮腰,长腿,妩媚俊俏,陈圆圆因今晚比赛,更是精妆打扮,一袭红衣,但见肤白胜雪,貌可倾城。
刚过船,楚盈儿就冲他们叫道:“李天涯,咦,李天涯呢?”
王京笑嘻嘻道:“楚小姐找李子楚吗?哎呀,不巧得很,就方才,他跟一个美貌女子一起走啦……”
楚盈儿与李天涯订婚之事,众人皆知。
楚盈儿闻言跌足叫道:“真的?”
宁采臣忙喝道:“王复之,休得胡说。”又对楚盈儿道:“楚姑娘,你别听子复胡说,李子楚……”跟着把李天涯的事情说了。
楚盈儿闻言方平静下来,又对王京狠狠道:“你这人坏的很,以后休要在我跟前说话。”她愤愤然的模样娇俏可爱,王京尴尬的笑了笑。
宋佳道:“子楚没来吗?坏了,今晚还想让他帮陈姑娘拉拉票呢。”
楚盈儿道:“那怎么办呀,李……子楚不会出什么事吧?”她想了想,对楚敏道:“二哥,你赶快叫人去找找看。”
王京挤眉弄眼道:“对啊,自从传出李天涯成了楚府的乘龙快婿以后,最近妒忌子楚的人很多,我们也正在担心,万一……”
“呸!才不是呢。”楚盈儿恨恨盯了他一眼。不过心里却是暗暗担扰,顿时一脸忧色。
王京还待再说,孙山拉着他,笑骂道:“别听他的,王子复,你这人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子楚向来义气仁厚,哪有什么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