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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政府是一个庞大的单位,有知州、通判同领州事,有签判或判官、掌书记或支使、推官,还有录事参军,以及排位稍低一些的司理、司法、司户三参军,职级大抵如同县中主簿、县尉一般,当然实际地位肯定还是要高些的,合称判司簿尉。

这些人就是一州的高级官员,知州、通判发号施令,余者自领一摊,专行曹事。曹事,也就是所谓五曹的事情,即兵、吏、刑、水、工。各有负责人,或者由什么高级官员兼任。下设各级别的低级甚至没品的小官,领导者着一大票合同工的吏员。由下边的这些人在本州之内开展工作,进行着具体的生产建设以及税收活动。

至于本地军队,那是另外的一套体系,有交集,但是并不密切。毕竟武官见到文官,官职自动削一级。不牛逼的武官,得削上两级。

杭州的厢军指挥,过来王言等人面前都上不了桌,下边的曹官都能按着一票军官欺负。当然若是禁军的武官,待遇还是要好一些的,毕竟那是属于正规军,比厢军牛逼多了。就是武官的地位再低,也只是相对来说,不是谁逮谁欺负的……

当然王言等州中高级官员的聚会,自然是没有什么武官,更加的没有其他的中下级官员。最低的,也是钱塘县的主簿、县尉。也就是早上在范仲淹的那些人,再加上钱塘县的班子成员。

除了范仲淹这个知州没兴趣,其他钱塘县内有牌面的官员都到了场,哪怕是钱塘知县,这个实际地位还要高过王言这个都州中通判的官员,也来参加了当晚的聚会活动,为王通判接风洗尘。

至于范仲淹不来,也没人敢有意见,多一句废话都不敢说,大佬就是大佬。哪怕虎落平阳,也没人会想不开,自找不痛快。

宴饮活动进行的很顺畅,至于州内的一些事宜,以及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大家也不过简单的提及了两嘴。主要还是围绕着王言来说话的,聊着风花雪月,吹捧着王言多牛逼。

并没有直接的为难,因为还没到办事儿的时候。大家只是想要先把王言这个十九岁的状元公上官给高高的捧起来,以后不管是让他背锅,还是糊弄工作,都比较好拿捏。

这帮老油条的用心,那是相当险恶。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对一个初来乍到的上官服软,服从命令听指挥。何况都有着自己的立场,自己的利益,乃至于代表的利益团体。哪怕是范仲淹在这里,说话也不一定就是全部好使。大家都只会是恭敬的接受范仲淹的指示,但是到了执行的时候,就成了另一副样子。

自古以来,中央与地方,地方与地方,以及地方的内部,就都不是拧成了一股绳的铁板一块。这才有了所谓‘政治是妥协的艺术’的说法,因为要通过不断的斗争,互相的让步,最终达成一个勉强还算可以,比较能接受的结果。

说到底,也还是人的立场问题。

王言当然不会被他们忽悠瘸了,不过却也没有太多的表示,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跟着聊,还能聊的很好。他不仅不为吹捧迷眼,还要去吹捧别人,谁还能比他能忽悠是咋的。

尽管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要事,但这饭也不是单纯的聊闲,说到底一样还是互相试探。一顿酒的时间,王言便已经大致的把握到了这些当官的都是什么选手,以及互相之间的关系如何,这是所谓的政治生态的一部分,是合纵连横的基础。

当然王言也不是太需要就是了,他只是单纯的稳一稳局面,不希望被人集火针对。

“官人今日如何啊?听爹爹说,初入官场是要给人为难的。”

见到一身酒气的王言回了屋,华兰学着亲妈对亲爹的样子,体贴的给王言脱去外衫,又是眼看着王言干脆的脱了里衣,只穿着他自己弄出来的大裤衩,还是露着健壮的肌肉。

不过现在华兰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再也没了脸颊的羞红。

王言笑道:“还好吧,想要捧杀我呢。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主要还是范公认为我有些急躁,想要磨一磨,没给我分配职司,看了一天的账本。”

“欲速则不达,官人年岁尚轻,安心任事便是,总能出头的。不对,是已经出头了,只要谨慎些,不出什么差错,总有掌权的时候。”

“娘子看为夫心急了?”王言莞尔一笑,就着家中小丫头端上来的热水泡了脚,问道,“今日去哪里游玩了?”

“同范家嫂嫂游了西湖,上了茶山。又去看了看香品店,还有其他的营生的铺子,再有几日便能开张了。”

宋朝是禁止官员经商的,再者士大夫阶级也看不上商事。但是众所周知的没用,看不上商事的士大夫,家里都有人经商。

哪朝哪代都禁止文武官员经商,甚至千年以后一样的禁止,但是该干的一样干,该赚的钱一样赚。不过是假他人之名,多弄几个手套罢了。

王言入乡随俗,听说过香品店的人都知道这生意是他的,甚至现在还成了皇宫采买的后宫用品,王言还专门给皇家开了一个新系列。只卖给皇室中人,别人都没的买。

他这都已经属于光明正大了,也没有人来办他。当然如果真要办,也没什么用,他一样是有其他名义,可以逃避监管。也没人会真的较真儿,毕竟大家都不干净,那是给自己找麻烦呢,都这么糊弄着过。

“如此便好,切莫自困后宅,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护卫一定要带着,更不要离城太远,虽说看起来天下太平,但是危险还是不少的。这几日我熟悉熟悉情况,到时与娘子一同出去游玩一番。”

“那是极好的。”华兰开心的点头。

“家中都收拾妥当了?”

“萍儿她们,还有有金嫂嫂一起,都安置妥当了。”

“明日让人去范公府上传话,派家厨过来学一学。”

“今日便跟范家嫂嫂说了,明日便来人。”

“如此贤妻,夫复何求。”

华兰嘿嘿笑:“范公名满天下,德高望重,对夫君青眼有加,可不敢忘了。”

“正是如此,用岳父大人的话来说,这可是咱们家的靠山,必要事事周全。”

“其实爹爹也很不易,以往家道中落,是爹爹勤学苦读,这才算是顶起了门楣。所以难免事事小心谨慎,就怕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华兰还是很了解亲爹的,事实也确实如此。现在的盛家系于盛纮一身,在京不算什么,在地方却已经是正经的大户,可不是就不敢折腾,一心求稳,就怕一朝富贵散尽。

夫妻二人闲话着,便就相拥而眠……

翌日,王言来到官廨才点过了卯没一会儿,便被范仲淹叫了过去。

“范公。”王言恭敬的行礼。

“坐下说话。”

“是。”

待王言坐下,伺候的小吏上了茶,范仲淹笑问道:“感觉如何?”

“还好。”

“昨日宴饮,可有收获?”

“诸位同僚都很热情。”

“假话。”

王言笑道:“若在范公府上,学生会说彼辈用心险恶,欲捧杀学生,且言语之中多有轻视,少有尊重,不整治一番,学生这通判是做不了的。”

这不是也都说了么……范仲淹莞尔一笑,却是知道王言从没把自己当外人。

不由得问道:“可有整治之法?”

“听闻张签判族人在城外设赌局,买通了县中主簿,夺了几百亩良田,发卖了良家妻女。不过此乃闲言碎语,做不得真,还须查实。且张签判至多不过管教不严之过,难动其位。目前便止如此,学生还须看过了州中账目以后才能找出些许问题来。”

“不急着分配职司?”

“想是范公认为学生施政地方之法过于急躁,磨磨学生的性子。然则学生到底是通判,范知州总不好一直搓磨学生,到底还是要分些权柄的。”

“所言不差。范知州自是要给王通判分些权柄的。”

范仲淹哈哈笑了起来,又摇头说道,“既明白了意思,又说透了话,倒是不好再与你为难。既如此,便先去厢军看一看。杭州在册厢军三千余,分布诸县。钱塘有厢军一千,官廨便在城北,自去便是。”

“不急,先看过了账目,找一找州官的错漏再去不迟。”王言稍作沉吟,拱了拱手,接着说,“不瞒范公,学生已经安排了人手占山为王。待摸清本州大户情形,下月便要行抢劫之事。”

“老夫已知。”

“哦?范公何以知晓?”

“昨日你家中管事出门,为我家中老仆看在眼里。”

王言实话实说,范仲淹也明言相告,老夫就知道你小子不省心,你安排的人老夫可是都盯着呢。

“都是商队护卫,通些武艺,学生琢磨了些许战阵合击之道,虽不比禁军,打杀大户家仆却是得心应手。”

“哦?是何方法?”

范仲淹早年也是打过仗的,李元昊反叛以后的局面,可以说便是范仲淹稳住的。当然其中韩琦等人也出了很多力,不过说范仲淹的功劳大那是一点儿毛病没有,正经也是知兵事的大臣。也拔擢了许多将领,最知名的狄青,以及名声同样不小的种世衡……

所以王言便跟范仲淹聊了一些他所谓的‘自己琢磨了些许’的战阵合击之法,还现场给范仲淹演示了一下。范仲淹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考较了王言对他以前领导的一些战斗的看法,又讨论起了对于西夏以及辽国的战事,来了一场纸上谈兵的推演。

“子言果真天才啊……”

“范公高看学生了,不过纸上谈兵而已。”

“子言以为那赵括果真无能?”

范仲淹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什么兵事。他又何尝不是在纸上谈兵呢。要是能爆揍西夏、辽,又哪里要年年交岁币买和平,早杀过去干死他们了。说起这些事,范仲淹一把年纪,早知了天命,也是忍不住的悲愤。

他将一些公文推了过来,“州事要知州、通判具名其上,这些老夫已经签好了,你拿回去看看,签了字让人递下去便是。”

说完,便又是喝起了茶水。

王言拿起了一叠公文,拱了拱手:“学生告退。”

这都是可以直接署名的公文,范仲淹毕竟已经都过了一遍,就算想要考较王言的敏感性,范仲淹也不会拿这种事儿正经事来找麻烦。毕竟只要公文上署了两人的名,那就要担责任了。担责倒是不怕,可这却是要在州内实行的政策,以及交给京城的报告。

会这么做的,只有王言的下级官员。他们会弄出一些不起眼,但是又很重要的事,以此来糊弄王言,达成他们的一些目的。公文写作,正经是一项专业的技能。不论是现在,还是一千年以后,里面的讲究有很多。尤其工作留痕,环节可查,影响很多。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随意的翻看了一遍以后,王言便干脆的写上了名,交给手下的小吏送出去,便又是去到了账房报到。

对于查账,他还是很积极的。州官、县官的命运在这里,他的权力,也是来自这里。

斗争,听起来是很高端的词汇。但是实际的斗争,其实就是给人使坏,让对手犯错,抓对手把柄,到时不论是拉拢还是打压,都掌握了主动权,将一些事情推向自己有利的方向,那便是胜利。

王言查账,就是在找别人的错漏,就是要给别人使坏。别人对他的捧杀,以及之后的各种不配合,也是使坏。

斗争斗争,既要斗,还要争,可没那么和气。

就如此,王言的生活短暂固定了下来。

每日来衙门点卯,而后同范仲淹小小的闲谈几句,便拿着公文离去,看一番以后再署名。接着便一头扎进账房,午饭都是家里人给送过来的。如此直到了下衙,或是参与哪个高级官员的邀请,或是同范纯仁聊一聊他的施政地方之道。

他不找麻烦,对谁都笑,老老实实的在其他人以为没有丝毫问题的账房中闷着,早来早去,也很给面子,有人邀请基本都会捧场。

而对于其他的中下级官吏,王言的态度也很和善,他见到了人总是能一口叫出别人的名字,并随意的闲聊几句,也算是混开了人面。反正底层的小吏都很喜欢新来的通判,以前可没这么和善的通判,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愿意站着跟他们多说几句话。

只有跟随王言的两个小吏心有戚戚,都是不知死活的,竟然还开始背后说起了王言的好话……

倒也不是王言不好,反而王言对他们两个仅有的直接管理的手下,还是很好的。甚至有时候中午吃饭,还给他们也带一份。平日里,也是让人如沐春风。

但是只有他们俩经受过王言的拷问,知道王言不好起来是个什么样子,真是笑着杀人呐。他们俩已经观察了半个月,竟然没办法从王言的脸上读到任何的信息。他们自问是惯会看人脸色的,这可太吓人了。

当然王言是不知道两个手下的想法,肯定是没有那么夸张的。除了笑没有多余的表情,那多渗人呐。他还是会有其他表情的,只不过那都是他想展示出来的罢了,表情管理不是刻意练出来的,而是源于他八风不动的心态,毕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动摇。

又不能总板着一张脸,那会让人很不舒服,所以也便只能微笑了……

如此过了半个月,这天晚上范纯仁带着媳妇来王言家中吃饭小聚。

他笑吟吟的问道:“听闻子言兄查了半月的账,可有所获?”

“自是有的。”

王言知道范纯仁看笑话的心态,毕竟见到牛逼的人吃瘪遇冷,总难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尤其大家还是朋友,尤其自己还样样不如。也没有坏心,就是纯粹的想笑话一下,也宽慰宽慰自己。

“哦?”

范纯仁诧异的挑眉,“说来听听?”

“此乃州事,你虽有官身,却无差遣,更非本州官吏,不可窥探。”

有那么一刻,涵养相当高的范纯仁是想打人的。

见他一脸怨念,王言哈哈笑:“是查到了一些账目不对,其中定有贪污。不过具体何人所贪,还要仔细鉴察,不能妄动。”

“数目几何?”

“目前有十二万贯,乃是三年以来的差漏。”

“竟如此多?”

“不过樊楼快活几月的之资。”

“杭州如何与京城相较。”

王言只是在表示差距而已,他转而说道:“下月我要请范公一同查一查常平仓,想来该是有些热闹的。”

“家父就任之初,便已查过了。”

“焉知是否提前拆借粮食填了仓?或是只有一些表面功夫?”

范纯仁沉默了,因为确实有这个可能。他父亲虽然厉害,但也不是神仙,人心难测,实在太过复杂。

“不必忧虑,范公如今精神很好,身体好了许多,些许硕鼠而已,不成气候。”

“子言兄是胸有成竹啊,可是账目之中有差?”

“每岁秋收,常平仓需得换了陈米,补进新米。这其中的门道就颇多啊……”

如此交流了一些常品仓运作的问题,又学到了一些新知识的范纯仁说起了闲事:“不知子言是否有暇?”

“兄长何事?”

“我于城中书院教习,士子皆慕王子言大名,知我与你交厚,便央着我来相请。若有空闲,可以来书院与士子们讲道一番。”

“士子捧王言,王言自不可失众望。且我道尚寡,有同道拥护,此乃莫大幸事。兄长且安排下去,小弟随时前去。”

“那便定在七日之后如何?”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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