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
御花园。
三月的京中,虽说早春已经来了,但空气中却还是能嗅到几分严寒。
在御花园的亭台楼阁之间,一处水潭之前。
沛帝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中拿着鱼竿,面色平静的看着水潭中来来往往,却偏偏不咬钩的鱼群。
在他的身后,只有楚公公一人陪着,其余的宫女太监都在更远处小心翼翼的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沛帝依然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面前的水潭。
楚公公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朝着后面的宫女看了一眼,很快便有人送来了一把雨伞。
接过雨伞撑开,还不等楚公公来到沛帝身旁,沛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不必。”
楚公公脚步微顿。
“陛下,龙体要紧。”
“朕的身子骨还没那么弱。”
说着,沛帝似是来了几分兴趣,回头看向楚公公,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怎么,你也觉得朕太过孱弱,须得小心伺候着?”
“老奴不敢。”
“呵,不敢。”沛帝嗤笑一声,又回头看向水潭之中。
又过了片刻,雨势渐渐变大。
楚公公再次上前,只是还不等撑开伞,他便被沛帝的目光逼得放下了手,只能站在沛帝身旁一起淋雨。
“这潭中的鱼儿太过胆小,都是您龙威太重,吓得它们不敢靠近。”楚公公低声说道,“陛下若是想钓鱼,改日出宫去京郊的山林中,那有一处宝潭...”
“无趣。”
不等楚公公的话说完,沛帝便放下了鱼竿,自顾自的起身向寝宫走去。
楚公公见状,连忙又一次撑开伞跟上。
这一次,沛帝没有拒绝。
一边走,沛帝一边开口问道:“楚总管,当年您也是这般侍奉先帝的吗?”
楚公公头又低的更深了些。
“比之于先帝还要细致些,说来陛下倒是与先帝极其相像,总是不喜欢我们这些奴才事无巨细的伺候着。”
“哈,我爹本就是这性子...楚总管。”
“奴才在。”
“我爹他怎么死的?”
楚公公神情一滞,不仅仅是因为沛帝的问题,也是因为他口中对于先帝称呼的改变。
他的语气,不再像是孤家寡人的大秦帝王,反而就像是个普普通通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后生一般。
但越是如此,楚公公就越不敢怠慢。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关键的档口。
“陛下该知道的,先帝他身子骨弱,积劳成疾,死在了位上。”
“这是众人的说法。”沛帝说道。
“是...”
“我要的是真正的死因。”
秦沛看向楚公公,看了片刻,觉得他点头哈腰的奴才相实在难看,于是又收回目光。
“怎么不回话了?”
“陛下,这便是先帝真正的死因。”
闻言,秦沛的脚下快了两步。
直至走到寝宫之前,他顿住了脚步。
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周围候着的宫女与太监们,唯独留下了楚公公。
“楚老...”
楚公公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
“陛下万不可如此称呼老奴,老奴万万承担不起。”
见状,秦沛弯腰将楚公公搀扶了起来。
看着楚公公那满脸的惊慌失措,秦沛长叹一声。
“累吗?”
楚公公茫然。
秦沛继续问道:“身为入道修士,却要在我这区区黄口小儿面前这般卑躬屈膝,这么多年了,你不累吗?”
“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老奴能伺候陛下,是老奴的福气。”
“你被秦家收养是你的福气,朕虽然是秦家嫡系的次子,还不值得你这入道修士这般恭敬。”
“老奴...”
“我爹去世的前夜,曾与我见过一面。”秦沛突然又道。
这一次,楚公公童孔骤缩,甚至下意识直起了身子,目光凿凿的看向沛帝,这副模样便是他口中那大逆不道承担不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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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紧接着他才反应了过来,又连忙弯下腰去。
秦沛对此并不意外。
“我爹死前,说他要上盘龙山去了,然后便一去不回。说是在位上积劳成疾而死,可我这当儿子的都不曾见到他的遗体,只是见到了一副棺材而已。”
见楚公公一言不发,秦沛笑道:“楚老...我若是去一趟祖墓,打开我爹的棺椁,您说我能看到他的遗骨吗?”
“陛下...”
秦沛微微摇头。
“好了,朕乏了,你下去吧。”
“老奴告退。”
楚公公躬身到底,随后转身快步远离的寝宫。
而沛帝则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至他彻底走远,才终于收回目光。
“生在秦家,还真是不幸啊。”
秦沛转身,走进寝宫之中。
“若是大秦的帝位真有那么好,我那堂哥为何不来顶上?爷爷在位时,他是嫡长孙,他才最该坐在这帝位之上,所以为何偏偏是我?”
“爷爷也不愿与我说,爹爹也不愿与我说...想来他们早就认命了吧。”
秦沛又回头,看向寝宫之外,看向那层层高墙之外的那高耸入云的大山。
“盘龙山,我秦家龙起之地...那上面到底有什么?”
想起自己的亲爷爷,在盘龙山之上枯坐了无数年的曾经的勉帝,秦沛愈发的觉得,那恐怕便是他将来的下场。
生在秦家,见识过天地的广阔,如今这世俗的权力对于他来说,终究是算不得什么了。
沉吟片刻,秦沛微微摇头,长叹一声。
“跳不出去。”
“真跳不出去吗?”
“哼,我看也未必。”
......
监天司总衙。
兰泽英眉头紧皱,看着手中的圣旨。
他认得那笔迹,并非是翰林院的翰林官代笔,这是沛帝亲笔的圣旨。
在兰泽英的身旁,他的亲信贴近了两步,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去跟寅虎说,那游天官之位轮不到他了。”兰泽英放下圣旨,“沛帝钦点林季那厮填上游天官的缺,此事没法再斡旋,只能照办。”
闻言,亲信皱眉道:“可为了让寅虎上位,前后您已经谋划了许久,监天司中如今终于少有反对的声音,这时候让林季上位...”
“陛下亲笔,便是母庸置疑。”
兰泽英指尖敲着桌面。
“无所谓,只是多了个林季而已,不会影响到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