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毕竟是个才七八岁的小孩子,根本无法自理。”
“他饿得头晕眼花,差点被一辆马车撞死。”
“那马车的主人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夫人。”
“那夫人下马来,见他虽是脏污瘦弱,但模样却隐约有几分好看,便命人把他救下了。”
裴仪心中了然。
这位“夫人”显然就是她家阿娘了。
真是没想到,原来萧君集大佬是以这种方式入了他们裴家。
“那一年,男孩儿满了八岁。”
“他跟着那位夫人入了高门贵府。”
“他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到了。”
“可没想到,这只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而已。”
“那位夫人面善心狠。”
“她对自己的孩子倒是慈爱温和,可对待下人却是严苛尖酸——甚至称得上残忍。”
裴仪面色微僵。
杜衡能这样当着她的面指责她阿娘的不是,可想而知这积怨多深啊。
哎,不过听听她阿娘的这些行径——这可不就是反派炮灰的做派吗?
果然,书中裴家一家子都是炮灰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夫人要求男孩儿学礼仪。”
“那些礼仪甚是……龌龊。”
裴仪听到“龌龊”二字,眼皮不由得猛地跳了跳。
不难想象,萧君集大佬对她阿娘到底有多不满意。
“男孩儿不愿意学。”
“夫人便命人责罚他。”
“那段日子里,男孩儿每日遭受毒打,还没饭吃。”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也正是人快要死了,他突然开悟了。”
“学什么礼仪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活下去。”
裴仪感到心疼。
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此时若是出声安慰杜衡,倒显得像是鳄鱼的眼泪——虚伪又廉价。
“这小郎君学乖了,整日认认真真地学礼仪。”
“甭管那些所谓的礼仪有多恶心人,他都学得又快又稳。”
“后院之中,其实与他一样学礼仪的小男孩儿并不少。”
“可最后脱颖而出的,只有他。”
“夫人说,只有他是媚而不娘,有男子气,却又有媚劲儿。”
“小郎君听到这话就想吐。”
“可为了活下去,他只能笑着接受这所谓的夸赞。”
裴仪倒吸一口凉气。
她脑中蓦然浮现出第一次与杜衡相见时的情形。
那会儿,杜衡媚色无边地对她行了一礼,她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酥了。
彼时,她便是觉得杜衡很有股媚劲儿,但又一点不娘气,实在是勾人的一把好手。
可谁曾想,这股气质竟是被阿娘强行训练出来的——而且,杜衡本人还特别讨厌这等做派。
裴仪心里顿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都有。
她感慨于阿娘对她考虑周到,连侍君都为她从小培养得妥妥帖帖的。
可她也感慨于阿娘的手腕——诚如杜衡所说,阿娘对于她和兄长是慈爱的,可对于下人却是残忍的。
让一群尚未张开的小郎君打小学一些伺候人的媚色礼仪,真真是把人都给教偏教废了。
尤其是教到了一个大佬,那可真是为自己埋下了定时炸弹。
裴仪想到此处,心情愈发复杂。
她觉得,等自己通过科举考试回到京都,一定要好好与阿娘说道说道——毕竟,若是她家阿娘不改一改反派炮灰做派,那他们家还是极可能走上书中的老路——覆亡。
“可是,夫人要他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学完了礼仪,又要学琴棋书画。”
“小郎君很不开心。”
“他觉得这些玩意儿若是用于富贵子弟的闲暇乐趣倒还无可厚非。”
“可若是作为一种邀宠的手段,那就未免……太过恶心了些。”
恶心……
裴仪听到这个字眼,心情可真是说不上来了。
从方才到现在,杜衡已经说出两个带着极度贬义的词了:龌龊、恶心。
她毫不怀疑,杜衡对于裴府的印象恐怕也是这两个词。
“可没办法。”
“不学这些东西,小郎君就无法在府中生存。”
“他会遭夫人厌弃,最后被发买给别的不知名的人。”
“小郎君已经受够那种被人买来买去的苦了。”
“他觉得比之于那种被人当货物一样的挑拣之苦,他更愿意忍一忍——在府中学点这些技艺。”
“可不曾想,学了古琴之后,这位郎君竟然发现自己于礼乐一块极为有兴趣。”
“虽是受了夸奖,这位郎君丝毫不敢懈怠。”
“因为与他一同学习乐器的郎君还有不少,大家都卯足了劲儿想要争第一。”
“他又哪里敢骄傲自居?”
裴仪很是错愕,心里真可谓五味杂陈。
她委实是没想到,她家阿娘给她培养侍君的手段模式竟与训练一个死士如此类似。
当然,她的想法一点都没错。
因为,裴夫人当初的确是借鉴了死士的培养模式来培养侍君。
“一年一年过去,郎君也长大了。”
“他原本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谁曾想,十三岁那年,他遭到同行的暗算,竟是又摔落了陡坡。”
“但这次,他还算幸运。”
“由于他平日表现得太出众,夫人一直对他格外上心。”
“一发现他人不见了,夫人就立马发动下人来找他。”
裴仪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只能说,杜衡后面这句话实在是颇为讽刺。
“郎君最终被救下了。”
“他这次磕到了脑子。”
“可正是这一磕,竟是让他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他终于想起害他过得如此不顺心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他的亲弟弟。”
“郎君打算复仇。”
“他想直接逃回家里,向父母揭穿弟弟的恶行。”
“可这一点都不现实。”
“因为他根本没那么多的盘缠,也没有可以回老家的通关文牒。”
“他就一直等啊,等啊。”
“后来,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夫人告诉他,让他去一个小地方呢伺候府中的小少爷。”
“他当时便知道,这是要他献身的时候到了。”
“可他哪里肯啊?”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到时候就服点毒假装自己冒痘毁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