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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狗不知道他蹲在紫竹藤椅旁沉默抽烟的背影会带给他什么,他只是觉得有点疲惫,而且那藤椅兴许还带着那个像焦尾巴竹叶青一样的女人的体温,他不愿意去触碰,怕沾上忌讳,就跟入山不能坐树桩一个道理。所以就蹲下来抽根能解乏的好烟,对他来说这只是个很自然的无心之举,抽着从sd酒吧免费领取的香烟,脑海中满是那一抹红艳如血的胭脂,以及光头男人的那一头刺眼莲花,陈二狗大口大口抽着烟,这是抽旱烟抽出来的老习惯,这城市里卖的好烟大多不烈,抽多了后很难呛到肺,虽然烟草好更健康,但对青烟蛤蟆癞情有独钟的陈二狗终归觉得少了份那种烧心窝的畅快感觉,蹲了半天,抽了三根烟,小腿微微麻,站起来趴在窗口,早看到那女人和光头的身影,如果说对陈二狗还算平易近人的曹蒹葭只是在男女情感上遥不可及,那拎一壶竹叶青的竹叶青母蛇酒彻头彻尾在生活中居高临下,把陈二狗颠来倒去碾了一脚,陈二狗倒没觉得伤到了自尊,差距摆在那里,瞎子都看得出来,只是抽烟的时候他使劲想,哪天扒光了这娘们的衣服,在床上的时候她还能这么不可一世吗?

被陈二狗在心底亵渎了一回的女人的确姓皇甫,也确实是上海最值得玩味遐想的娘们,绰号竹叶青,当然也有人喜欢骂她黑寡妇,因为流传这个心狠手辣的漂亮女人每一次上位的前一天,她那张大床上都会有一具男人的尸体,具体内幕如何,谁都无从知晓,在阿梅饭馆闹事栽在陈二狗手里的黑虎男也是道听途说,蔡黄毛这种上海多如牛毛的小痞子就更没那个通天本事知道其中的曲折。

做她贴身保镖的光头叫蒙冲,被熟人称作蒙虫,但能叫他蒙虫的都是道上呼风唤雨的大角色,寻常大佬不管是憎恶还是记恨,真见着了面还得毕恭毕敬喊声蒙哥,纯粹论资历辈分,蒙冲肯定当不得大佬嘴中的蒙哥,但他的饭碗是竹叶青给的,打狗得看主人,喊狗自然也得看。蒙虫不蠢,知道大人物身边的癞皮狗再扶不起来也是很多人眼中的藏獒,所以他牢记这个主子的好,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做事,小心翼翼做人,勤勤恳恳做狗,而且做得很有个性。启动那辆停在这条破旧街道拐角老远处的悍马,透过后视镜望向后排闭目养神的主子,轻声道:“需要我照应一下那个年轻人吗?我跟这一块的几个东北和江西大佬还算谈得来。”

“照应?”

女人揉了揉太阳**,轻描淡写道:“一个男人得一个女人照应,也不怕丢脸。再说我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跟他非亲非故的,我就算找小白脸给我舔脚趾头,好歹也找个脸蛋好点身子壮实的。一个农村跑来淘金的男人不吃点苦就想在上海混得人模狗样,就跟做鸭子的不靠**靠光靠眼神满足怨妇一样不可思议。”

蒙虫很识趣地没有说话,她是个一字一句都很吝啬的女人,她一旦说出一段五十个字的言辞,这表明别人已经无法改变它她的初衷。

她摇晃了下酒壶,不知为何笑了笑,道:“蒙虫,其实他挺像一个人,看到他,我就莫名其妙地想一些牢骚,吐露一些感慨,连酒都不想喝,你不碰佛道典籍,自然不知道其中有个业障和心魔一说,我当时还真有杀了他斩去烦恼丝的冲动,不过这话也就只能跟你说说,跟别人说了,恐怕竹叶青、黑寡妇之外还得再加个绰号,疯婆娘。”

蒙虫用他那让人产生错觉的苏州口音柔声道:“这就叫做境界。我们跟你不一样,都是大俗人,只求个五谷杂粮图个饱暖,高山流水手刃我执什么的,一概不懂,也不去费那心思。其实那小家伙人不错,身上那点小聪明和狠劲在我们这个圈子倒也常见,但对孙大爷的那点心意,我看得出来,不假。现在的兔崽子一个比一个忘恩负义,恨不得把卑鄙两个字刻在脸上,心里那点我出道时候还不少见的敬畏,以及那点骨子里的谦恭,都没了,真操蛋。”

“时代变了,树挪死人挪活,你那一套放在今天不灵了,别奢望别人都跟你一德行,你这叫死心眼。”

女人仰头喝了口酒,懒洋洋道:“至于那家伙,任由他自生自灭就是。他要出人头地,我不拦着他,他要被人砍成肉酱喂狗,我就出于孙大爷那点微薄情谊,替他收尸。我跟他,估摸着这辈子都没交集的可能,他如果真能将来某一天面对面跟我说话,我不妨跟你打个赌,要是他做到了,我去跳黄浦江,没做到,你去跳,怎么样,蒙虫?”

“赌就赌。”

蒙虫爽快笑道,奈何嗓音实在娘娘腔,如何都没有东北大汉的豪迈气魄可言,“我又不是没跳过,当年被人从河北追杀到广东再到上海,跳黄浦江那都是小事。跟着你混了**年,就没见过你做什么出轨的事情,我就赌一回,反正输了也不大亏,赢了还能看到轰动上海的大场面。”

兴许是上海最漂亮也最毒的那条竹叶青嘴角勾起个含蓄媚笑,砸吧砸吧嘴巴,回味那一口酒的余韵,道:“他在爬,我接下来难道就不会爬吗?即使他侥幸追上我,你再怎么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说不定都是有孙子的老家伙了,我到时候看你一把老骨头怎么大冬天跳黄浦江。”

无语的蒙虫愣在当场。

最毒竹叶青,毒不过妇人心,这话谁说的,真他娘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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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跟张胜利那样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的生活不一样,似乎给sd酒吧罩场子一个月拿五六千块钱,跟小梅这样没太大有用资源人脉的公子哥套近乎,抱着张家寨视作神仙的小夭每晚在床上翻滚打仗,就差不多完成任务了。

但陈二狗知道,他那点称不上野心的理想不会止步于此,所以他不顾死活地翻书,吸收一切可以容纳的知识,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如果没有框架体系,只能是一只无头苍蝇,所以他想到了去一流学府做旁听生,对于大学生,陈二狗越来越不当回事,但对于复旦或者上海交通这类听起来挺如雷贯耳的名校,还是打心眼敬畏,结果第一次跟小夭坐了差不多两个钟头公交车来到复旦,看到人来人往咋看咋有气质的年轻男女,陈二狗站在门口很土老帽地由衷感慨道:“我上高中那会儿,那据说初中文凭都是地摊上几十块钱买的的校长就恨没给破烂校牌镶上金子,这复旦大学牛,就是不一样,连随便建个小门都这么拉风气派。小夭,你再看这些年轻人,个个有眼镜,像读书人,像聪明人,你那些大学同学怎么看都像混社会的油子,没个正经样。”

“二狗,这就是复旦大学的正门。”

小夭郁闷道,从他们身旁经过的男女都被陈二狗这番感慨打败,一阵窃笑,索性笑容中没太多的嘲讽。

“这就是正门?”陈二狗错愕道,弓着身子左看右看,似乎想从那扇小门瞧出点什么与众不同的门道,印象中以前看《西游记》大仙或者大妖的洞府都一个比一个赚眼球,就算是小夭所在的那所三四流大学校门也比这显眼。

小夭使劲点头,踮起脚跟在陈二狗耳畔悄声道:“张兮兮的哥就在复旦读研,他有一次开玩笑说在校园里小心被火车和汽车碾到。等下你要是见到公交车,可别大惊小怪,省得别人拿你当外星人看。”

学校真大,学生真多,漂亮女孩真少,教室真他大爷的难找,这就是陈二狗偷溜进教室后对复旦大学的处女感慨,这是一堂《翻译与思辨》,教授姓何,反正小夭的英语听力和口语都不错,有不懂的地方也不至于太一头雾水,两节课听下来坐在角落的陈二狗只顾埋头笔记,小夭头一回现他的字迹很灵气,导师教课缓慢的时候他便用正楷记录,每一个字都有棱有角,工整舒展,精致不失气魄,如果那个教授谈吐加,陈二狗便用行书,尤擅铺毫藏锋,畅达而腴润,让小夭这个好歹跟着父辈练字十几年的半个行家大为赞赏,等翻到偶尔几段字迹飘忽的草书,小夭知道那叫“破草”,大为震撼,她断言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能够信手拈来出来的字体,二狗跟张兮兮那帮异性朋友不一样,不会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特立独行和出类拔萃,他告诉她的只有他没有拿到大学通知书,她本以为这样一个穷苦出身的孩子字体一定如他的英语水平那样糟糕,但事实正好相反。

“二狗,下次我过生日,你写封情书给我做生日礼物,行不行?”小夭轻声道。

“这么寒酸,连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陈二狗笑道,陪着小夭走出教室。小夭没说原因,非得陈二狗答应,陈二狗拿她没辙只好给出承诺,其实写几百几千字对他来说不难,因为从小就被疯癫老头逼着抄写整本古书,习惯了这类体力活,但情书怎么写可是个天大的难题。

下午他们还要去旁听《整合营销沟通》,本来小妖提议去听听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这门选修课,陈二狗没答应,听《翻译与思辨》已经是他的极限,再悬乎的玩意对他来说就是浪费时间了,那才得狠狠批判,他现在就想接触一些实用的东西,例如《金融实务》或者《运营管理》,再就是他对《周易》与中华审美文化也有点兴趣,不过错过了,得下个星期,陈二狗听说复旦最好的是新闻系,寻思着什么时候也去体验一下生活。

中午坐在一处僻静树荫下的长板凳上,啃着小夭带来的粮食,陈二狗含糊感慨道:“我要做个文化人。”

小夭笑道:“做文化人干什么?”

陈二狗露出个笑脸,道:“先,给你写封情书。最重要的,是想写一篇关于我娘的长篇小说,以后给她的孙子孙女看,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奶奶,是个好人。这个奶奶虽然没办法做最好吃的猪肉炖粉条给他们吃,但她一定在保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