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将熄。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吗?”
在夜幕降临之际跟着导航来寻找一片郊外废弃的空地实在很像一些危险或者恐怖的情节发生前会出现的场景。
徐天翼一开始还保持着基本的警惕,然而意识到寻找具体地点的江秋似乎对这个目标地点也不熟悉。他在无法走到标注点的导航走到尽头以后,竟然困惑到通过经纬度辨别方位步行向前,在杂草丛生、砖瓦堆积的道路后出现的还是一大片砌好的水泥平地,他就知道这趟旅程绝不是江秋一人的手笔,而是某人或者某些人临时的要求。
也许不完全是,只不过他是个同谋。
毕竟江秋显然知道自己要来做什么,一路上也没有找谁去线上询问的迹象,显然很早就得到了大概线索。
而且,一片空地上有一顶灯火通明的帐篷实在显得突兀。
徐天翼不由得往那边看了好几眼。
或许是因为某一阶段的施工刚刚结束,空气中还隐隐有股尚未散去的异味,略微有些熏人。徐天翼下意识皱了皱眉,刚想要屏住呼吸,旁边的江秋就递来了一次性口罩。
江秋扭头看向他,“你今天还有工作要做?”
“倒是没有。”
“既然这样,本就是独居也没有门禁的你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再等待一会儿,等到这边的人把你的推论和我们的结合在一起,制造出一个不仅符合事实,而且让你信服的结果。”江秋指了指远处将近两米的帐篷,“他们叫我拖延时间,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帐篷里偶然有人影晃动。
世上或许只有江秋能这么坦然的说出自己的不轨目的,却也凭实力让人脾气全无。
“这确实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所用的理由。”徐天翼从兜里掏出了那个被层层包裹的手机,“我只愿意和可信的人分享我手头所有的线索,所以非常赞同做的更谨慎一些——但如果这是梁安的手笔,我觉得他恐怕太大费周章了点,为制造路途中缺少监控的隐蔽地点。”
江秋也在目标地点周边的建筑打量了一番,“你觉得这是他的资产?”
“不是吗?”
“我不清楚。”
“他的父亲生前是个成功的创业者,死后枫越集团的股份也不会凭空消失,母亲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着稳定的高收入。作为大概饱受质疑的年轻刑警支队长,梁安至少不会染上某些容易产生大笔开销的爱好——有多少眼睛会盯着年纪轻轻就名声响亮的人,我很清楚。综上所述,我想不到什么理由他现在手头可供使用的遗产不够充足。”
“不是财产够不够充足的问题。只是梁安的消费习惯相对而言更谨小慎微,如果因为某些原因需要把保密措施做到极致,所用的地方更大的可能是找人借的。”
他大概是对的。徐天翼也这么想,于是转开了话题。
“那他为什么需要让我在这里出现?”
“我不清楚。这是他们的事。”
徐天翼倒是习惯于在这种情境下借机套话,“‘他们’是指谁?”
“一些警员。”
“……你们还是那么擅长分工合作。我知道你一直在昱州市局走动,但也很好奇你在这个小团体里的定位。我觉得以梁安的自负,他不像那种影视剧里的糊涂警探一样需要什么侦探顾问来在案件上帮忙——你也许知道,像福尔摩斯里那样。”
既然江秋想聊,那他也奉陪。不过徐天翼并不介意从中得到一些他很早就想得到的答案。
“我做不到那种事,”江秋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前提,“目前。”
徐天翼感到意外,“你觉得你以后能学会那些做法?”
江秋摇摇头,“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我不能。人类学和心理学都是存在规律的学科,我知道我缺乏对样本心理活动的认知,但不代表我不能归类并推断出其中大概率的结果。”
不知道是想起什么,徐天翼忽然笑了一声,“那无论怎样,我都很期待到时候梁安会是副什么表情。观众通常不喜欢整天什么也不说哪怕什么都知道的人,这种人被挫败的时候通常不是剧情的高潮——但总会让人心旷神怡。”
“听起来你很沉迷于这些虚构的情节故事。”
“怎么,不行?我有时候也需要心理上的休息。”
这似乎是适合消磨时间的话题,江秋沉思片刻,“只是我不太清楚这些年来的你生活状况。昱州市局里有一位同事或许和你分享相似的兴趣爱好,他在工作之余很喜欢看电视剧,主要是为自己减少精神压力。”
“是吗?也对,大家都喜欢虚拟作品中更加神通广大的同行,并且幻想自己就是他们,尤其是这种侦探故事。”
“他经常看的似乎不是那种需要严谨逻辑的故事题材……不过梁安一直认为律师才在虚构作品中得到优待。”江秋回忆起梁安说过的话,“说是某个游戏里的内容,因为剧情需要,里面的律师角色直接接管了大部分本该由警方负责的工作。”
“那他也应该去看看那些电视剧。”徐天翼不屑一顾,“比起好歹总是能起到正面作用的警察,里面的律师简直是小丑。最好的戏份就是被‘我要等我的律师到场才会开口’召唤过来,说几句耍小聪明的话,陪在审讯桌前等着刑警或侦探……或者刑警和侦探揭露自己自作聪明的客户拙劣的谎言,随之大惊失色。对了,有时还得兼任幕后真凶,怪忙的。”
江秋理智辩驳,“其实这个交流模式通常不会出现在我国的刑侦剧里。而且这些基本问题应该归罪于视角狭隘的创作者,或者其实是一种快节奏之下的观众需求。但观众也不能作为责任人,因为这些说到底都只是一种娱乐需要,人们需要通过嘲笑反派来满足自己。”
徐天翼也终于展现出了他的职业素养,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仿佛内心毫无波动,“因为我们在这种场景下一般是趋炎附势的代名词,大家都觉得只有有钱人才请得起,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实在都很适合担任这种始终会被打倒的丑角。”
“所以你的出场费是多少?”
一句话正中命门。
“……看情况。”徐天翼揉了揉太阳穴,“我可不是那种不用考虑生计,可以随意大发善心的富家子弟。”
这段话平时看来只像是抱怨,但发生在江秋面前总让人有种明嘲暗讽的意味。只是这回徐天翼不是故意为之,话说出口,他自己也为这种巧合一愣,不自觉抬头瞟了眼江秋。
“是的,你的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年龄不小且退休金有限,于是照顾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的职责也全都落在了你身上。出钱让老人过上更好生活的花销其实相对不多,但哪怕你接下的案子伴随着高额的酬劳,还需要抽出大部分作为自己律师事务所的投资开销。”江秋点点头,“虽然你目前的短期经济状况不算宽裕,但前途可嘉——你对自己的未来很有规划。”
“我……”
“只是突兀提及这个问题未免不符合正常的思维模型。你的微表情显示你也为此感到意外,那我也可以认为你应该不是在特指我。既然这样,也许这是因为你最近正在接手袁家的案子,并且对你的对手在这方面所占据的舆论优势颇有微词?”
徐天翼为此哽住了片刻,随后神情复杂地看向江秋,“你平时大概可以对自己的结论更自信一些。最好把这套流程跟梁安也演练几遍。”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都是老同学,自然也要有难同当。
但是徐天翼也有疑惑,“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我的事?”
江秋不置可否。而这时,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怎么?”
静静看完发给自己的消息,江秋点了点头。
“有人说,要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展现给你。顺便一提,刚才的那些线索是她提供给我的‘聊天时必备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