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一天中午,野外一片寂静。
罗自新正在坡地上赶着水牛耕地,耕了一圈又一圈,翻起来的一层层黑土,远远看去恍若一层层黑浪。拉着犁辕的水牛到了土坎边就不肯走了,罗自新抽一鞭,它只好勉强地继续行走。
罗自新也懂畜生的心理,他便蹙着眉吼道,不想干了吗?你这畜生也知道到了中午?告诉你还有一小厢地,耕完了收工。我的肚子还不是饿了,眼下还有一点儿事,不咬着牙关做完,推脱得了吗?
那水牛像开始一样又老老实实地耕了一圈地。
这时,罗自新看见天空中有一绺儿黑影从头顶上掠过,他不经意,却又经意了,一抬头,感觉额头上被什么黏乎乎的东西粘住了,伸手一摸,置于眼前一看,是一砣白里带黑的鸟屎。
他气恼地朝天空望去,发现那渐飞渐远的鸟影已融入苍茫的天边。
罗自新便自言自语地嗟叹:真是倒霉,一砣鸟屎落在额头上。遂立马松开扶犁的手,让那条水牛暂停在地畦间,他则跳至地边,将粘了鸟屎的手在青里泛黄已然现出秋色的草地上使劲一擦,又过来继续赶着水牛耕地。
突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萦绕耳畔,还有一厢地,你耕不完就不耕了,跟我们走吧!
罗自新张皇四顾,却不见人,便惊讶地朝虚空里发问,是谁跟我说话?
罗自新一眨眼,面前一左一右出现两道身影,一个头上长着一对牛角,手持钢叉,面目狰狞看着他,自称是阴曹的牛头; 一个拉长着马脸,手执铁链,凶神恶煞地逼视着他,自称是冥府的马面。
罗自新骇住了,又故作镇静地问,哪有什么阴曹冥府?哪有什么牛头马面?这都是封建迷信,现在是什么时代?你们还拿这个来吓我吗?告诉你们,我是无神论者、唯物主义者,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就明说,不必要装神弄鬼,你们硬是要这么做的话,我就报告公社武装部长,他会把你们俩抓起来,挂黑牌游斗,那就悔之晚矣。
牛头把钢叉在犁辕上一跺,火星四溅,有一颗(火星)朝罗自新溅来,他立即现出的不是被火灼伤的痛苦,而是身子不停地颤抖,面白嘴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他心里仍然寒乎不已,变得老实多了。
牛头将手里的钢叉在罗自新面前一晃,厉声道,你是无神论者、唯物主义者,今天就让你尝一尝这神器的厉害。
罗自新生怕再次受到攻击,骇然叫道,别、别,我服了。
马面逼近他道,我认为无神论者和唯物主义者才是真正的迷信,他们只迷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对于人的能力不及,也就是既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就认为不存在,这不光是迷信,还是愚昧。
任何事物都有阴性的一面和阳性的一面,二者不可偏颇,如果把白天黑夜看作阳与阴两个层面,那么唯物主义和无神论者好像只承认有白天,不相信有黑夜,这是不是太可笑了?
罗自新发现那条水牛也骇住了,它不自在地踢蹄子,晃脑袋。他便跨过一步,抚摸着那水牛说,别怕,别怕。
那水牛仍然不自在,哼着响鼻,像是给自己壮胆。忽然牛头、马面不见了,一眨眼,闪出两个青发垂髫的牧童,一胖一瘦,他们各将一把草料抓在手里,朝水牛挥舞着说:别怕、别怕,我们给草你吃。
那水牛果然就平静了,还伸出粗长的舌头迎接、嚼食他们送到嘴边的草料。
罗自新发现胖牧童送出的草料是一把竹叶;瘦牧童送出的草料是一把青藤。水牛眨着眼睛享用这顿美食,它吃一口左边的竹叶,又吃一口右边的青藤,从容自若的样子。
罗自新甚感惊讶,却又镇静地讲,何必要你们喂我的水牛,待耕完了这块地,我就把它赶到山上放草。你们有什么事,快跟我说吧!我还忙着呢。
胖牧童回过头说,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和马面奉阴司判官之命特来抓你,向你索命,你也不必耕地了,跟我们走吧!
罗自新莫名其妙地问道,我犯了什么罪?
胖牧童立即变回牛头的样子,手里那把竹叶,也变回了原来的一把钢叉。
牛头说话直奔主题,你罪该万死,120年前,你叫蔡晚民,参与一伙歹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黄豆,把一户曹姓人家7口子都杀害了,我和马面神君找你找了几十年,今天终于找到你了。现在就把你带往冥府鬼判殿开庭受审。
这时,瘦牧童不再喂水牛吃草,也摇身一变,变回原来马面的样子,他手里的青藤也变成了开始握在手里的一根锃亮的铁链。只见他将手里的铁链一抖,就要锁住罗自新的魂魄,也好回阴曹复命。
罗自新立马跪下,变得老实多了。他说,二位神君。目光觑着牛头接道,要是真像你所说,在120年前我做了那种违背天理良心的事,我愿意受刑。只是能不能宽限一些时日呢?
牛头问道,你要宽限多久?
罗自新回答,我现在正在耕地,耕地之后下麦种,能否让这块地里的麦子长起来,也就是到了明天五月麦子黄了,割了,我用麦子磨麦粉做香麦馍吃了,那个时候,也正是五月端阳前后,你们再来抓我行是不行?
牛头大声讲,不行。
罗自新显出一副乞求的样子,他说,到时候我多做些香麦馍馍给你们二位享祭,行是不行?
马面拉长本来就长的脸,以毫无商量的口气讲,不行,你想贿赂我们是不是?坚决不行。
牛头做着手势讲,明确告诉你,必须在本年度内抓你到阴间去服刑,这是冥府鬼判殿判官的命令,我们不敢违抗。因为你这个案子拖得太久了,不能怪我们无情。
罗自新说,多的时日就拖了,再拖几个月不行吗?
牛头又说,不行,你现在就跟我们去。
罗自新朝牛头马面老老实实地磕了几个头,然后说,既然这样,能否让我过了农历年,也就是过了春节再走?
牛头将眼睛一横,放开嗓门道,不行。必须在年前把你抓走。
罗自新便以商量的口气说,那就这样吧!我回家安排一下,你们定个日子再来抓我。
牛头这才一改生硬的口气而和缓地讲:那倒可以。你自己说个日子吧!
罗自新说,腊月十八,你们再来接我,我跟你们去。
牛头说,行!
马面将手里抖开的铁链又收拢,望着罗自新微微一笑,说行哦!既然找到你了,你就再也跑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