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拄杖继续往前走,几只野鸭的亡灵却从麻脸汉子拎着的网兜里跳出来,追上去向老汉施礼。可是一会儿,从老汉的身上跳出众多家鸭的阴灵,围着几只野鸭的亡灵斥道,你向这老东西施礼干吗?他是我们鸭族的仇敌。
几只野鸭的亡灵异口同声的反击,胡说,这位老汉吃素,连肉都不吃,怎么是我们鸭族的仇敌?一只花翅膀鸭灵从众鸭灵中跳出来讲,你们有所不知,三十年前,现在这个老汉是一个年轻的军官他叫吴国忠。
有一年,他带着部队驻扎在江南南城城郊,发现田野上满是牧鸭人牧放的鸭子,他就吩咐负责生活伙食的随行厨子每天给他买一只鸭子杀了烹食。
这样几乎天天吃鸭肉,不觉过了数年,有一天餐桌上没有鸭肉,他就问厨子是怎么回事。厨子说,现在买不到鸭子了,这几年满畈的鸭子都被你吃光了。
吴国忠没有再问,不久他患了一种奇怪的病,浑身发痛,并且发出像鸭子一样嗄嗄的叫声,医院也没法给他治愈。
他便求助民间的巫术,一位通鬼神的巫婆正在作法。我作为无数被他卖去杀吃鸭肉而无法泯灭的鸭灵中的一员,便趁机附身巫婆对吴国忠说,吴团长,你领兵打仗,保家卫国我们赞赏,你干吗嗜食鸭肉成性,吃掉了我们成千上万的鸭兄鸭弟、鸭公鸭婆?
我们死去的众多亡灵集结在一起,已到冥府击鼓鸣冤,由于你贪图口福,已耗去大半人福。冥府据此发文,允许我们来报复你,怎么个报复法呢?
就是我们变成病灶在你身上繁衍,让你承受疾病的痛苦,活着难受,死又不能。当然我们是想向你索命的,问题你这家伙在阳世的福报还没有享完,否则,我们早就要了你的狗命。
我说过这话之后,离开巫婆,不再附体。巫婆便将我的话一五一十地对吴国忠讲了,他吓傻了眼,一屁股跺在地上,当即问巫婆,这个病该怎么治?巫婆说没法治,要他忏悔因为嗜食而杀死了成千上万只鸭子的杀业。
吴国忠照办了,还对天发誓,我从今以后,不但不吃鸭肉,什么荤腥都不吃了。我既然什么都不吃,也就是什么动物都不杀。
三十年来,吴国忠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确实禁了肉食,光吃素,所以我们饶了他,他的病也就慢慢好了。
眼下,吴国忠这老头寿限快到了,我们又趁机向他讨债索命,他活不了多久。几只野鸭的亡灵听明白了,立马生出同仇敌忾的情绪,都表示:我们哪知道这老头与我们鸭族还有那种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原来我们还以为他是一个修行的正人君子。
吴国忠老汉当然不清楚他的冤亲债主——众多家鸭的阴灵正在向几只野鸭的亡灵检举揭发他的罪状呢。
他拄着拐杖走得很慢,边走边琢磨向他兜售野鸭的麻脸汉子的话,其他的话,都不太在意,就在意麻脸汉子说他脸色不是太好,眼睛还有点发黄,感觉可能是有点小病。
说实在,他身体的确不太舒服,这些天胃口也不好,总是翻胃吐酸水,他想通过太极拳增强身体的免疫能力。到底能否增强,他心里也没有个谱。
但是他确认麻脸汉子所说的话,自己可能不只是有点小病,或许有大病呢。他这么思虑,当天回到家,就让做房地产生意算得发了财的儿子吴兴运陪他到医院去检查。第二天就出了结果,吴国忠患了胃癌,并且到了晚期。
这无疑对他判了死刑,儿子吴兴运不把结果告诉他,怕他受不了。可他在上病房卫生间之际,吴兴运与家人小声议论,他竟然听见了。令人不解的是,吴国忠从卫生间出来就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患了胃癌是不是?都到了晚期。
既然这样,也不必治了,就回家等死吧!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不怕死,我过了花甲之年,就算死,也死得发了。快、快把办理住院的手续退掉,我要回家,这病不治了,别浪费钱。
爸。吴兴运眼泪一垮,哽咽着说,你就住院吧!治个么样算个么样,你要是不治,真的走了,我做儿子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哦!
我还是一句话,别浪费钱!吴国忠这会儿说话,又很有中气,不像个病人,莫非这就是回光返照?
吴兴运没有办法,拿着医院给父亲拍的那张片子,很无奈地说,爸,不诊怎么行?难道你不怕死?我看你的脸色也不怎么好,非得到了病恹恹的样子,倒床了才愿意上医院治病不成?
吴国忠固执地回答,就算我有病,不想到病,病自然就会没有了。边说边往医院外走,他听到儿子跟在后面说,你的胃部有个肿瘤,你不想到它,也不治它,也就是说不做手术割掉它,它会自动消失吗?真是天方夜谭。
吴国忠不管那些,独自走上了街道,依然拄着那根拐杖径直朝南城西园居民生活区走去,他家就安住在里面。
西园居民生活区的大铁门敞开着,他没有直接进去,看到许多人围着旁边一面墙看,他也挤过去看个究竟。
原来一个小伙子斜站在墙边,指着墙上贴着的一份写有《保护荒岛鸟群的倡议书》,对大家介绍说,现在荒湖的荒岛上鸟群众多,那里成了鸟群的栖息地,可是有许多猎人为利益所驱使,整天在岛上猎杀鸟群,为了保护它们,我特地写了一份倡议书,希望唤起人们保护野生动物的良知,义务参加到保护荒岛鸟群的行列中来。
小伙子讲了一遍又一遍,围观者众,却没有人吭声。忽然有人说,这不是民众管的事,这个事归野生动物保护部门管,你何不把这事儿告诉野生动物保护部门呢?
小伙子摇头,一脸委屈地说,我找过南城野生动物保护站,他们说荒岛上又没有什么珍稀动物,就是几只野鸭野鸟,适者生存吧!它们能躲过猎人的猎杀,算它们的造化,躲不过,而被猎杀了,对地方又没有什么影响。我们管它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再说那个荒岛我们可管可不管,加上我们人手不够,没有那笔管理资金如何管得过来?
之后再没有人问小伙子了,围观的人一个个作鸟兽散,只有吴国忠拄杖站在那儿仔细看墙上张贴的那份倡议书,他还记住了写在末尾的倡议发起人:邹先词。然后望着小伙子问,你就叫邹先词吗?
嗯!老人家,我就叫邹先词。邹先词说,我在南城几条街道张贴了多份这样的倡议书,几天了,没有征到一个愿意到荒岛上去保护野生动物的义务兵。吴国忠把手里的拐杖举得高高地说,你不错。
不错什么?你一个老迈病人,保护荒岛上的鸟群关你什么事?快回去,还跟这个人啰唆什么?吴兴运追过来了,拉一下父亲的手袖这么讲。吴国忠便转身往大铁门走去,仍坚持着说,这个叫邹先词的青年当然不错。
走了几步路,吴国忠忽然转过头对跟在身后的儿子说,兴运,我的胃怎么又痛起来了?看来还得到医院去做手术。吴兴运说,爸,你不回家去,再到医院去。
吴国忠停住脚步,把拐杖掖在腋肢窝下,双手合十,朝前面的空间胡乱地一拜,却说着清醒的话,天地神明啦!只要我的胃不痛,管它什么肿瘤不肿瘤,我都不想做手术。我宁愿用做手术的钱做些善事,也不愿把钱丢到医院去。
吴兴运又说,爸,你做善事,不做手术,胃癌会好吗?不可能的,还是让我送你到医院去做手术吧!又不要你出一分钱,我出钱。
吴国忠不回答,他暗地感到稀奇,刚才说了那番话,胃就不太痛了,慢慢地完全不痛了,便自言自语:看来,我还要做件善事。
吴兴运问,你要做什么善事,这么年纪了?吴国忠伸手搓一把满脸络腮胡子说,我想到荒岛上护鸟。刚才看了那份倡议书受到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