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学童吓得四散而去,只有方兴欤胆大地拉着也想逃离的马勤学的手说,别怕。
片刻,村里赶来许多大人,他们都进那厢房看。看了的就出来说,殷老师像被鬼掐死的,脖颈和后背都掐青了,现出一道道肿块。
站在门口被村民围住的马兴福叹息着说,这个学期差半个月就完了,殷老师走得不是时候哦。我儿子在他开的蒙馆上学,还赊欠他这个学期的学费240块银洋,是答应放假之前给他的,现在只有给他的家人了。
一位戴草帽的村民说,你现在把这240块银洋拿出来,请人帮忙,用担架把殷老师的遗体抬回他老家去安葬,不就算你偿还了这笔学费吗?殷老师如果在天有灵,还会对你感恩戴德。
马兴福犹豫了一下,伸手把身上一摸,他清楚内衣荷包里不足240块银洋,便对围住他的几个村民说,可惜我现在没有带银洋。
此刻,一个年龄三十大几的样子憨厚的男人说,我借给你。马兴福认识他,接过他从上衣荷包里掏出而递来的被弄得铮铮作响的240块银洋道声谢,还加重语言说,赵秉廉,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
一会儿,马兴福在厢房门口放一挂鞭,丢几张打出铜钱印子的草纸。然后领着几个大汉进了厢房,把殷老师的遗体用白布包裹着抬出来放在担架上抬走。站在旁边的方兴欤和马勤学俩同学随之跟在后面,神情肃穆地送了殷老师一程。
几天后,这20多个学童由苏家垸村新聘的刘老师接管,把他们都带到沙坡县南郊城隍庙内的一间蒙馆上学。
有一天放午学,方兴欤才走出蒙馆,见马兴福和赵秉廉互相争吵着步上城隍大殿庙台,各自依次鸣钟击鼓,点烛焚香跪在神前发誓。
方兴欤好奇地隐身帏后,以观动静。这时,听马兴福说,城隍老爷,若我马兴福未还赵秉廉兄240块银洋,您可罚我跌断一足,从示我欺心。如果我已还清银洋,那么赵秉廉兄跌断一足,以示他冤我赖账。
又听赵秉廉立誓,城隍老爷,马兴福为处理殷天晴的丧事借我240块银洋,若我收了这笔欠账跌断我的脚,若是他欺心不还,就跌断他的脚,以示惩罚分明。赵秉廉面对神相跪拜再三,遂向庙门走去。
马兴福见赵秉廉走远了,复长跪祷告,城隍老爷,下民欺心真没还他的欠银,望神君保佑我,罚赵秉廉的脚跌断,我回去即备以雄鸡、猪头、脂酒、黄钱纸,来向您献寿。马兴福言毕,惴惴不安,继而辞神像而去。
下午,方兴欤在上学途中听人纷纷议论,赵秉廉在回家路上摔了一跤,导致左膝脱臼,南郊居民都背后指责他做了昧良心的事受到报应。
方兴欤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暗想:老师常说,神明都是正直无私的,这全是假话。他来到学馆尚早,还不见有其他同学,就磨墨铺纸写下一份诉状。
诉呈:
九重天上凌霄宝殿玉皇天尊,玄穹高上帝,玉鉴呈为贪赃枉法,冤惩下界民事。
状告沙坡县城隍,贪赃受贿,殄灭天理,贪图马兴福的雄鸡、猪头、脂酒、黄钱纸,冤加受害人赵秉廉,跌伤左足。学生亲闻双方起誓话语,及马兴福暗下行贿的祷告。
此事实属马氏欺心昧良,县城隍不公!是以具情上达天庭,伏祈天律究办,与赵氏伸冤,恳求允准,祥察民事,使天理昭然,下民实沾仁德!此呈。
上告人沙坡县城隍庙学馆学生:方兴欤
诉状既成,方兴欤正在沉思如何上达天庭。
这时,刘老师站在窗外问他,现在到了多少学生,他如实回答。又惧怕刘老师发现他写的那份控告神明的诉状,会训斥他冒失犯上。要是老师知道了,是要责罚打板子的。方兴欤便佯装到厨房喝茶,随手将诉状丢入灶堂焚化。
到了第三天夜晚,沙坡县官民及学馆师生入睡后,同时梦见金甲神将,手持金简足踏祥云,向民众宣告:沙坡县城隍,有负天规仁德,欺蒙沙坡下民,贪赃枉法,天理难容,令沙坡县民众对其凌迟刀剐。限马兴福,赏还赵氏银洋,革面洗心,倘若反抗,施以疫灾,令其立降。钦此。
刘老师做过此梦觉得奇怪。次日上学时问方兴欤做梦吗?方兴欤即将他亲闻马赵二人在神像前立誓的全过程一一相告。当天,他们就听说马兴福向赵家赔礼道歉,并如数归还银洋。
同日,沙坡县境内大范围感染流行感冒。有人私下议论,凡是患此病者,只要用城隍爷泥塑像身上的土冲水一服即愈。传闻惊动患病民众,未及两日,城隍神像身上的泥土已然刮尽,只留下一具扎着稻草的木架。而流行感冒随之敛迹,患病民众均已健复。
在殷实贵家,那只肚子上有一砣白花的黑母猪,在后两年又接连生几窝猪仔,有公有母,每窝都是六七只。由于殷实贵和老伴上了年纪,体力不支了。饲养母猪和猪仔的事儿大都落在媳妇田金桂身上。
田金桂怕累,懒得给母猪喂熟食,大都喂的生食,多半在野外割一篓子鲜嫩的猪草放在母猪面前,让它咯吱咯吱地啃嚼。
当母猪吃得欢时,田金桂却板着脸,那是由于想起这只母猪是她的前夫殷满愿投生转世来的,便发着牢骚说,你这发瘟死的磨死人,当初你做我的丈夫,我照料你。现在你变成猪了,还要我照顾,烦死了。要不是你能生几只猪仔卖钱,有点作用,我早就叫屠夫拿刀来捅死你。
母猪当然听不懂人话,只顾就着一堆猪草大快朵颐,还不时甩动着那根毛蓬蓬的尾巴。
再后来,田金桂变得更懒,也不到野外打猪草回来给母猪吃,而是干脆在母猪脖子上套一根粗绳,把它牵到野外吃野草野菜什么的。
有一天,来到一处山谷。山谷是一片荒地长满了绿茵茵的野草,牵着猪绳的田金桂干脆把绳子在猪脖子上一挽,就像把牛绳挽在牛角上,让牛自由自在地放牧一样,她让母猪也自由自在地寻觅青嫩合口的野菜吃。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人也轻松,猪也得到实惠。
可是偏偏这种清福田金桂不能享受。她在山谷略高的土包上站一站,闻到一股野花的香味,正张目寻找那野花在哪儿,打算采一束拿在手里玩赏。
尚未付诸行动,就听到一阵嗡嗡声,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左脸上方一阵针扎样的钻心的疼痛,用手拍打,打落一只黄蜂。黄蜂落在脚边,没有完全死亡,锯齿状的小趾爪还在蠕动。她愤懑至极,用一只穿着厚底布鞋的脚将它蹭成一些模糊不清的粉末,才解恨。
这会儿,田金桂的一张左脸明显变“胖”了,很不舒服,而且发热疼痛,那分明是感染了令皮肤肿胀的蜂毒,而且那只左眼的眼睑肿得像患了“挑针”,俨然一只肉虫趴在上面,眼睛都难以睁开。
田金桂也就不顾那只在荒地上觅食尝鲜的母猪了,她空着手掉头就走,出了山谷,也不回家。一手蒙着发肿的眼睑,径直到五公里以外的马家庄找马郎中治疗脸上的蜂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