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帐被人草草拽上,窗外渐渐柔和的日光登时被阻隔在了这一方天地之外。
顾长云不由分说地抱着云奕滚去被褥间,迫切地俯身去吮咬她的唇。
细碎濡湿的水声在唇间辗转,云奕的手搭在他肩上,仰头看他。
顾长云被她看的略停一瞬,爱怜地吻她的眼睛,“你这般可爱,在我面前多耍些小性子,我会很喜欢的。”
这听起来夹杂着一味的纵容与鼓励,云奕搂他更紧,勉强冷静下来的嗓子压住颤音。
她笃定道,“你要去江南,成皓的出身有蹊跷,你在怀疑什么?”
顾长云诧异她在这等箭在弦上的地步还执着于此事,一手扶着她的后颈,一手撑床微微退开,略一打量她的神色,忽地笑了。
云奕抿了抿唇,巴巴地盯着他看。
“你要在这里喊其他男人的名字?”顾长云亲昵地咬了咬她的鼻尖,眼神无端发沉。
云奕轻哼一声,抬手覆上他的侧脸,“我说对了。”
顾长云绷不住冷面,贴在她温热的掌心轻蹭,安静少时,似是叹息地说道,“你说对了。”
两人静静相依偎,顾长云压在她身上埋头去肩窝,呼吸酥酥麻麻地撩拨耳廓。
他腕上的檀木串轻轻抵着侧腰,云奕很喜欢这点让人觉得踏实的重量,抚摸揉捏他的后颈,问道,“几日才能回来?”
顾长云侧眸看她,专心给她颈上的花瓣润色,说话含糊不清,“我尽快。”
云奕似是不满这个回答,拍拍他的脸颊,幽幽道,“可别给我带个妹妹回来。”
事情若遭人起疑心,在不得已时便需得有所假托,她这样说是要他小心行事,勿要被他人揪住把柄。
话怎么说得拐弯抹角的。
顾长云觉得好笑,刚欲俯身吻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想法,动作短暂一停,但过于转瞬即逝,没能抓住那到底是什么。
云奕发觉他的怔愣,心道奇怪,趁他不备一个翻身将他压倒在被间,骑在腰上两指揪住他的脸颊往外扯,冷笑,“想什么美事儿呢?”
顾长云含笑叫冤,云奕刚要饶过他,却见他猛地握住自己的手抬起头来。
男人鼻梁高挺,瞳孔似是夜色映照间的一池皎洁,月华在涟漪中摇晃,在空中缓缓荡漾开温柔。
语气缱绻低哑,带着沙沙的甜,末字含在吻中,像是浸在蜜里。
“自然是想,接下来的美事了。”
骨节分明的手顺着脊背抚摸上移,指尖勾起几缕乌黑亮丽的发,将她整个后脑纳入掌心,温柔摩挲几下,略带几分强硬地缓缓压下。
“云儿。”
云奕安静望他片刻,顺从地伏在了他身前。
日落而月上梢头,夜风无声。
次日早,天蒙蒙亮。
床帐微动,又被小心掩好,一人取了架上衣衫一一穿好,回身望一眼被中安睡的人,赤脚拎了靴袜出去外间。
打开门,不远处的树梢晃了一下,仅仅洗个脸的当儿,所有的云卫便就来了,齐齐聚了一院子,悄无声息的。
一滴水珠落在盆中,模糊了倒映在水面上的人影,顾长云随意将帕子丢在一边栏上,抬眼望天,眸底冷冽得使人不寒而栗。
沉声吩咐,“动身罢。”
碎玉子的叮当声碎在风里,微风和煦,却吹不进帐中,不知是因足够浓郁的松香渐渐消散还是如何,云奕陷在枕间昏睡,亦陷在了许久未出现的梦里。
圆月压的极低,薄弱的淡光刺不破云层,房舍楼阁原本皆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低沉夜色中,在一声细微闷响后腾地披上半身暗红,刹那间,天地间是由浓黑与火光两种颜色构成。
间或有雪白光亮一闪而过,那是隐藏在沉默中的刀光剑影,冷漠的刀伴着鲜红的血,无声无息地吞噬这深夜。
火舌席卷往上,隐约照见手持冷铁肃然站在一地暗红中的无数人影,黑衣蒙面,仅露出一双狠戾猩红的眼,毒蛇一般直直朝人射来。
云奕惊醒,猛地睁眼转瞬一敲暗格,抽出匕首翻身坐起。
空荡荡的一室静默,许久,当啷一声,鎏金匕首狼狈地砸在床边。
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因旁侧无他人体温暖着而有些发凉,唇色苍白,抬手扶额,深深地喘出一口闷气。
晨光熹微,顾长云还未下朝回来,摸摸他睡过的地方无一丝温热。
云奕神情空白地缓缓抚平褶皱,后知后觉酸痛袭来,罪魁祸首不在眼前,这些春夜后的甜蜜折磨代替其将她拉回俗世,远离梦中纷扰惊恐。
她倒回被间,慢吞吞裹紧自己,盯着某一处虚空出神。
晏子初将她救回荆州,好好地养在晏家庄里,做事时不放心地将她带在身边,也算是领略过江南的山明水秀旖旎风光,她以前总不刻意地去评判此地,她以为自己是喜欢。
但事实告诉世人忽视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恐惧,云奕漫无目的地想。
无论是在晏家等人面前的恣意,还是在凌肖那的不以为然,都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
她从未走出那一夜的大火。
彻夜未归后便天人永隔的父亲,被慌乱中强行拖走的母亲,来不及说最后一句话的付家人,撕心裂肺要她快跑的嬷嬷……好像从未有人教过她如何离别。
江南或许能称得上是个好地方,可它一旦与京都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她印象中必然是一桩祸事。
顾长云此去江南,她不能陪着……她不敢再去想。
另一软枕被粗暴地拖进被子抱在怀中,云奕额头抵着柔软布料,深深闻嗅上面熟悉松香,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
一个时辰后,顾长云裹了一身寒意匆匆返回,眉间暗含戾气,站在檐下褪了板正的蟒袍一边洗手一边往窗内投去视线,皱眉低声问,“夫人还未睡醒?”
连翘捧着那身价值连城的衣袍,仍觉得上面的金绣有些微微的硌手,她跟着朝窗子那望了一眼,也小声道,“没呢,一刻钟前我刚来看,夫人睡得正沉。”
这倒是奇了,往日无论怎么折腾也没见她这么嗜睡,身上不舒服?
略一思索,顾长云隐隐从今日这点反常中咂么出来点什么,轻手轻脚推门进去。
但意料之外的是,云奕当真在沉睡中,只是碎发贴在额上,像是出了很多的汗。
顾长云眼底浮现出真切的怜惜,夹着床帐的两指松开,去外面绞了热毛巾进来,刚凑近些发现哪里不对,脸色蓦然一变,摸去被中一片冰凉。
竟出的是冷汗!
顾长云暗骂一声,也顾不上吵醒人了,忙将人抱进怀里动作细致地擦干净脸,轻声呼唤,“云儿?云儿,醒一醒,身上哪里难受?”
云奕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地哼哼两声,哼得他心不能再软,眸中生出自责,呢喃,“弄太狠了吗?也没之前那次……”
他苦恼地噤了声,替她换一身干净里衣,仔细检查过后略松一口气。
花瓣潋滟不少,但并无大碍。
她身上也没有发热,仅仅是莫名其妙地出了一身冷汗。
云三刚收拾完东西又被传唤过来,一路揣着不解,顾长云沉着脸一撩床帐,他顿时了然,面不改色低头诊脉。
“只是气虚,外加有些,受凉。”
云三半蹲着抬眼,还没看到顾长云的表情,便先撞见了一双暗含威胁的眼。
他原本想说受惊来着……虽然不知道什么事能让这祖宗受惊。
云奕眼尾犹带刚睡醒的迷蒙,却已足够冷静思考现在是幅什么情景,她靠在顾长云怀中收回看他的目光,登时变了张脸,软声哼唧,告知身后的人她醒了。
顾长云忙低头打量她的脸色,嗓音沙哑,“云儿?你哪里难受?”
云奕侧头,唇瓣若有似无擦过他的下巴,轻笑,“我好好的,刚睡醒就看你们这样,还怪吓人的?”
顾长云认真审视她的眼睛,叹息一声,将被子给她往上扯了扯,遮住颈边肆意绽开的红痕,“是你吓到我了,出一身冷汗,怎么喊都不醒。”
他抬手让云三退下,倾身倒了杯热茶过来,将她的手裹在掌中捧着茶杯,低头轻轻吹散热气。
“总归是我不好,快喝点茶润润喉咙。”
室内宁静,日光在窗前缓缓舒展。
他的语气总让人觉得可怜巴巴的,云奕有些不忍,指腹在他虎口处摩挲几下,听话地喝下小半杯,道,“我真的没事。”
她想起来,扭头去问他,“今日在朝堂上可有人刁难你?什么时候动身?东西可收拾整齐了?”
顾长云愣了愣,抚开她的碎发在光洁额上落下一吻,轻声道,“夫人好生操心呐。”
云奕刚要反驳,被他的指压住了软唇。
“没人敢刁难我。”
“再等片刻,云卫他们去留意各大臣的去向,若无异样便动身。”
“东西有人收拾,你且放心。”
朝堂上的烦闷和不知具体的前路压得他心头极沉,顾长云拥紧怀中的人,将脸埋在她肩窝,语气难掩低落,闷闷地说,“可惜不能带上你……”
云奕失笑,拍拍他的小臂,打趣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现在换你来别扭这个了?”
顾长云不语,愤愤地在那枚小痣上咬一口,又心疼地舔了一舔。
“不出五日我就回来!”
这话恶狠狠的,不知在说给谁听。
云奕哭笑不得,“你去的话最快也得一天一夜,五日哪里就够了?”
说来也奇怪,此刻被顾长云紧紧抱着,她心绪奇异地平和,仿佛早上做噩梦出冷汗的那个全然不是她一般,甚至还有闲来的精力好好安抚身后突然使性子的她的男人。
“乖了,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顾长云静默良久,才不情不愿地道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