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掠过湛蓝天穹,远处,浅紫的小花夹在草叶间轻轻随风摇晃。
“狼主。”
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族人都会停下,右手抚于心口处向他行礼。
如苏柴兰淡淡应下,眼底的阴鸷还未散去,盯着在低空盘旋的渡看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走出营地。
阿骨颜静静跟在他身后。
微风夹着草的独特香气,隐隐还有冷冽气息,头顶的鹰唳愈近。
如苏柴兰抬眸,长指圈作环置于唇边,一声清脆哨响后,威风凛凛的苍鹰自半空中一个猛子扎下来,灵活收翅收爪,稳稳落在他伸出的小臂上。
“嗯?小家伙,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他亲昵地碰了碰苍鹰坚硬的喙,蹭去上面沾着的一点点野兔的绒毛,面上露出个愉悦的笑,“还知道回来找我玩。”
苍鹰一动不动地凝视他,仿佛如人一般端详他面容的改变,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咕咕声。
如苏柴兰眼底笑意更浓,扯了根小黄花插在它的羽毛间,就这么驮着它,要往草野更深处走去。
“狼主,”阿骨颜终于开口,如苏柴兰回头,看他站在十几步开外,眼窝深邃,手中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
阿骨颜轻声问道,“您要出去转转么?”
“嗯,”如苏柴兰在及膝的草野中,衣襟上的细绒毛随风轻轻晃了晃,将那张比雪还要洁白耀眼的小脸堆在中间,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让他过来,“你知道吾要出去,所以牵来了马?”
阿骨颜心底是自己都不知为何而起的担心,这使他忍耐下烦躁,犹豫点头,“今日天好,风也不冷,跑马舒服。”
“怎么就牵了一匹,你不陪我?”如苏柴兰目光带了点探究,语气陡然冷厉下来。
察觉到他心情猛地变差,苍鹰望向阿骨颜的眼顿时多出警惕。
阿骨颜顿了顿,他心中想着方才撂在帐里那人还等着他料理,还有同行的人也得他盘问,要去阿牧仁那从那些马匹上看是从哪个驿站来的,若被赫连氏知道让这毒物流入离北后果不堪设想……然而此时他只让这些话在心底默默流淌,面不改色道,“我给您牵马。”
如苏柴兰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他一遍,没说信与不信,或者说他不在乎,反正现在这人在他面前,说要给他牵马。
他一向只注重结果,不是么。
渡善解人意的跳上他的肩头,草原上的秋日短,算得上临近冬天,鹰隼渐渐添了羽毛,它又才吃了一整只肥嘟嘟的野兔子,慵懒地晒着太阳,像是一只圆滚滚的球压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
阿骨颜多看它好几眼,忍着没开口让它从那肩膀上下来。
如苏柴兰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阿骨颜的背影,目光肆意扫过他裹在腰封里窄劲的腰,还有两条趟过层层草浪的长腿。
阿骨颜清楚这份目光,但只能装不知道,心头沉甸甸地压着事。
不知瞅见了什么猎物,渡重新飞去半空,不远不近地跟着,如苏柴兰抬头看了看它,马鞭轻佻地点上阿骨颜的肩胛,懒声道,“待会,你是不是要去查那返什么砂?”
“是,”阿骨颜沉声道,“就连在京都,‘返砂’也是闻所未闻,此人所言不可尽信。”
“什么所言不可尽信,不过是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如苏柴兰轻蔑一笑,“他当我是谁?如苏哈里?谁说的话都敢信,然后白白丢了性命么。”
阿骨颜心头一直压抑着的躁意猛地往上窜了小截,一时无言,半晌才艰涩道,“狼主不必自降身价,于他人作比。”
如苏柴兰听得心情好了不少,笑弯了眼,“你好会说话。”
溪水带着高山冰雪的寒气潺潺流过,在日光下波光粼粼,远观一道流银蜿蜒过黄绿草野。
如苏柴兰眺望远处天际连绵雪山,在日光下宛若金顶,巍峨挺拔。
四处静谧,偌大的雪山底下只他们两人,一人骑马一人牵行,鹰的影子飞快掠过草面,平和得像是天长地久也这么样最好。
如苏柴兰神情迷茫一阵,眸光慢慢清明,目中是蓝天白云,雪山草地,一人身形挺拔,肩膀宽阔,给人莫大的安定感觉。
狭长眼尾一抹飞红,异瞳中有细细的碎光闪烁其间。
他神采飞扬朗声笑起,阿骨颜似是不解地回眸望了一眼,一怔,神情莫名软化几分。
少年鲜衣怒马,编在发辫间的漂亮鸟羽随风飞扬,笑得太夺人目光。
京都,百戏勾栏之内,浓郁夕色泼洒一地,每一片瓦檐都镀上层金光。
段蘅蹲在摊前用小刀削一个嫩生生水灵灵的白萝卜,神情愤愤不平,口中念念有词,小声痛骂被人宰了还不自知的某人,居然用三个铜板买一根新上的萝卜,还美名其曰换换口味,三个铜板……三个铜板能买六个大包子撑得他一晚上都睡不着了!
段干承尧犹不知被幼弟目无尊长地在心里教训了个彻底,舒舒服服瘫在躺椅里闭目养神。
夕阳照不进来,摊子里一片昏暗,正给了他好地方打盹,就是旁边的胡饼香气时不时传来,馋得他就要忍不住开口催段蘅快点削,忽然觉得摊前的那点光亮被人遮了,一道清亮温和的男声自面前响起。
“劳烦,我来买些香料——”
段干承尧一句话哽在嗓子眼里,险些从躺椅上一头栽下去。
若是真栽下去就好了,索性他就躺在摊子下不起来,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只能硬着头皮睁眼,挤出个吊儿郎当的笑,摆摆手,“来来来,随便看随便看。”
段蘅撅着屁股抬起来点身子,神情古怪地瞅他一眼,又瞅瞅来人,默不作声地重新蹲下去削那根金贵萝卜。
扎西温温润润地笑了笑,慢慢往前挪了几小步,“在下眼神不大好,劳烦老板替我拿一些姜芥和草寇。”
“哟,这位公子家里是要煮汤啊……”段干承尧讪讪笑着起身,一面与他搭话一面拉开抽屉抓了两张草纸出来,目光在十来个布袋上转悠一圈,用小铜铲给他装好包好,笑了笑,“给一钱就行。”
扎西微微一笑,从钱袋里取出铜板递给他,拿过东西后道谢便走了。
短短不到一炷香时间,段干承尧后背已起来一层薄汗,一半是敬畏一半是心虚,把头伸出去看他走远,揪起来一声不吭的段蘅使劲揉了揉脑袋,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他来了你不早提醒我一声?”
段蘅砍下来一块萝卜狠狠塞他嘴里,“我削你这破萝卜呢,哪抬头看谁走过来了?再说……他不就来买点东西,又不是找你打架,你慌什么慌?”
他心底还有一句没问,想说要是打架难道还打不过这眼神不好的人?
但转念一想他对那小姑娘哥哥的莫名态度,撇了撇嘴,把小刀擦干净收好,萝卜扔给他,自个儿掀开帘布钻了进来。
段干承尧捧着萝卜无甚滋味地嚼了嚼,挑眉,“段蘅,你搁那蹲了半天就削成这样?”
段蘅弯腰在桌子底下扒拉,愤怒的声音甩到他脸上,“这就是个萝卜,你还指望我给你削出来个花不成?!”
段干承尧摸摸鼻尖,“那这味也没啥不一样么,我还以为三文钱的萝卜能多甜……”
段蘅要被他气笑,一个抬头撞到脑门,疼得直吸气。
段干承尧没憋住笑,叼着萝卜撩开他额发瞅了瞅,笑呵呵的,“没事没事,起了个包,没磕破皮哈哈哈。”
段蘅把他的手甩开,恼羞成怒地冲了出去,“段干承尧,今晚上就啃你这萝卜吧,饿不死你!”
“哎哎哎,干啥去啊,”他意思意思伸出头看他一溜烟跑远,没多想,咔嚓咬一大口,舌尖冷不丁被辣了一下,“嘶——这萝卜。”
少年神情镇静,全无一丝恼羞之色,目光飞快在人群中搜寻,最终顿在一人身上,暗暗屏息跟上。
他倒要看看此人是什么人物,能叫段干承尧紧张成那副模样。
夜幕渐渐拉开,月色安静地洒在竹枝上,像是笼了层清霜。
一人灵活攀过院墙,翻身而下,然后转身与巡值的云四等人狭路相逢对上了眼。
惊讶后一片静默,一群暗侍中年纪小的都红了脸,云四还算冷静,无奈又习以为常地对她点了点头,领着人继续往前去了。
云奕神情自若地理了理衣摆,走出小半段路,忽而捂住了脸,耳尖藏不住薄薄的红云。
痛恨自己沉不住性子,大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想要来借人半边床塌。
匆匆穿过花园,在湖边看见连翘捧着茶具正与旁边的少年一边走一边说话,不禁疑惑怎么顾长云这么早就让侍奉的人退下了,难不成今晚他没在府里?
云奕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忍不住皱眉,想了想还是没凑上去问,只悄悄换了条路径直往后面院子的卧房去。
房中确实一片黑暗,她屏息静气扒着院门细细打量一圈,唇边溢出冷笑。
还真出门鬼混了不成?说来漱玉馆是多日没去了……七王爷是皮痒了不成,又来喊她家侯爷出去吃花酒?
要她说就非得把三条腿都绑到床上去才能不乱跑。
她理直气壮忽略自己常常乱跑的行径,悄无声息推开又掩上院门,轻车熟路撩开窗扉猫儿似的伶俐潜入。
刚翻身落地,铺着的织花地毯使她一声细响都没发出,然而还未起身,便见朦胧透进来的月色中床上坐起来一人,拨开层叠床帐敏锐望过来,声音中透着淡淡的睡意,低声问,“云儿?”
心头石头轻飘飘坠地,云奕若无其事从地上站起,看他点亮床头的青瓷莲花灯台,举着下床走近,略带几分诧异问道,“怎么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云奕眼巴巴望着他,目光在他敞开的结实的怀里转了好几个来回,下移望着他腿间,心道幸好,慢慢开口,“……睡不着。”
顾长云莫名腿间一凉,紧了紧下腹,抬手将她拢入怀中,带她往床边走,好笑道,“睡不着就来找人,三岁的小娃娃么,来,夫君哄你好睡,”
云奕面皮发烫,小声念叨,“你今日睡得好早,我在外面看屋子里黑漆漆的,还觉得奇怪呢。”
“嗯?”顾长云放好灯台,灵光一闪,回身似笑非笑看她,“原来是查房来了。”
见他靠近伸手来解自己腰带,云奕下意识抬手放任他的动作,没什么底气地为自己辩解,“才没有。”
顾长云低笑不语,长指灵活地解开衣带,褪去层层衣衫,剥出白玉一般的胴体。
指尖探上藕色的小衣时云奕原本还要拦一下,待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后又作罢,揽住他的脖颈由他抱起自己放到被褥上。
云奕从床内捞出张雪白的薄绒毯裹在身上,好奇地朝被顾长云摆到床上的木匣伸手,问,“这什么,你要抱着睡的?”
顾长云眼底含笑,褪去上身里衣,“你回来了,不抱你抱谁?”单膝跪在床边压低身子在她额上温柔地吻了吻,“给你打的首饰,人家店里才送过来。”
“给我的?”云奕来了兴致,两条藕臂伸出来打开匣子,没留意毯子挣松,身前春光乍泄。
顾长云眸光微沉,回身将床帐掩好,看她挑挑拣拣,带着淡粉的指尖勾出对白玉和南珠制成的明月珰。
昏沉的光亮中耳珰泛着柔柔一层光晕,像是蒙着层纱,遮遮掩掩、朦朦胧胧的美。
顾长云不动声色靠近,将仔细把玩玉石珠宝的夫人环住,小臂若有似无蹭过雪中红梅。
云奕身形一颤,后背贴上温热躯体,若有似无的吻随之落在后颈肩头,隐隐有往前的架势。
顾长云低低喘息,“好看吗?”
云奕耐不住痒地耸了下肩膀,眼角染上绯色,问他,“什么?”
顾长云的呼息抚在耳畔,勾起心弦,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往前移,取了勾在她指上摇摇晃晃的珠玉坠子,“这个,喜不喜欢?”
云奕后腰一酥,下意识往后仰身,贴他更紧,察觉到炽热,连忙回道,“好看,喜欢得很。”
顾长云被她的反应取悦到,捏着那枚小坠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往下贴近,察觉到怀中人的微颤,安抚地揉了揉,轻轻挂上。
金制的小勾被体温暖热,一点都没冰到人。
云奕只觉得烫人,欲拒还迎地推了推他的手腕,小声道,“干嘛啊?”
顾长云在她耳边呵气,轻笑,“哄你入睡啊。”
另一边也挂上了。
云奕后颈一片潋滟的红,明晃晃地醉人。
两人相隔处的薄毯正一点点抽走,顾长云的动作缓慢却坚定,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蹭她的侧颈。
“不是睡不着么,为夫也睡不着。”
白玉和南珠,坠子在半空轻轻打着晃,一点一点漾起绮丽的涟漪。
云奕轻哼一声,被腰侧的大掌稳稳钳住深入,整个耳朵都烧红起来,欲盖弥彰地垂下长睫。
……这人到底是从哪学来的折磨人的花样。
顾长云餍足地望着染上一层薄红的人,以及斑斑点点绽开的红梅,心道小别胜新婚,夜还长得很,意味深长一笑。
把人折腾累了,折腾怕了,就知道夜夜回房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