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进院门便瞧见墙头上蹲坐着一人,熟悉的身形让人眼皮狠狠一跳,昨夜还乖乖蜷在他怀里红着小脸睡觉的人,好端端的怎么跑到墙头上去了?!
顾长云面上表情空白一瞬,皱眉喝道,“云奕!干什么呢你?快下来!”
云奕正低着头好声好气地跟下面拦她的云七云十等人打商量,听见后面传来顾长云夹着怒意的声音腿下意识一软,心虚回头,无辜地抿唇一笑。
“哎呀,侯爷回来了呀。”
还“呀”?
顾长云险些被她气笑,冷静下来,三两步赶到墙下,哼了一声,“这是唱的哪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亏待了你,竟生生逼得人就算爬墙也要离家出走。”
“哪舍得离家出走,”云奕软声道,眼巴巴地朝他伸出个手,“我下不去……”
云七在顾长云过来之后便识趣地后退到一边,抱着胳膊冷笑。
下不去?听听这说的是什么鬼话,也不知道谁刚才嗖的一下就从廊下窜上了墙头。
要不是她眼神好反应快,这人再有几步直接就闪出明平侯府了。
顾长云一眼侦破她的意图,面上似笑非笑显然是不信,但动作仍是诚实,张开双臂哄,“来,我接着你,别怕。”
云奕往下望了眼这还没两人高的院墙,犹豫一瞬。
嗯……就这么高,该怎么才能显得身娇体弱地跌下去呢……
顾长云无奈,耐心问她,“刚醒?什么都还没吃罢?”
云奕扒着墙头,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那就快点下来,”顾长云坏心眼地勾起唇角,故意道,“今早我专门让人给你留了醪糟桂花小圆子,再让厨房做灌汤包子和银丝花卷,炒两个素菜,怎么样?”
甜甜的酒酿圆子,外表玲珑剔透,汤汁鲜美浓郁的灌汤包……
云奕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确实是饿了,昨晚回房因太晚了,只用了一小碗鲫鱼羹便歇下了,今早又起来得晚,她原本打算回三合楼后看厨房有什么现成的就随便拣着吃点……
顾长云隐约听得她腹中肠鸣,又好笑又心疼,道,“下来罢,这半天我在外面累得头疼,下来与我一起吃点东西歇一歇。”
云奕在他怀里悠哉游哉地晃着腿,拽着他一点衣襟软声软气地和他说话。
“我想吃红烧大肘子……”
顾长云笑她还要特意加个大字,觉得可爱,学她的语气道,“还要大肘子啊。”
云奕点头,美滋滋地合计着吃什么,“还要红烧肉,放点煮好的鸽子蛋一起焖,那样好吃……还要一碟糖蒜,要剥好的。”
顾长云抱着她走过拐角,满脸写着纵容,“好,都听你的。”
“那我还要油饼配着,要那种嚼起来韧韧的,加上葱丝一起卷肘子吃。”
顾长云愉悦低笑出声,“我家夫人这么会吃啊。”
云奕撅了撅嘴,语调平平,“都成夫人了,吃你个大肘子怎么了?连个大肘子都舍不得还娶什么夫人啊?”
顾长云简直被她可爱死了,心底一阵阵的酥麻,财大气粗道,“吃,别说吃一个,一顿吃十个八个也能养得起。”
这还差不多,云奕满意地摸摸他的下巴,不经意往门内一瞥,连忙拍他的胳膊,“快,把我放下来先,快点。”
顾长云抬抬眉毛,没松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王管家带着捧个盒子的来福匆匆寻过来,一边着急地小跑一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模样颇有点好笑。
云奕腰身一拧从他怀里挣出来,整了整衣裙,面上云淡风轻地笑,手背到后面悄悄掐他的腰。
顾长云反手将她拢入掌心,安抚地捏了捏,问王管家,“何事如此着急?”
王管家顾不上抹一把额上的薄汗,废话不多说,拽住来福把他往前一扯,掀开盒盖。
两人看清里面的东西,一怔,皆是皱了下眉。
“这是从宫中的东西里找出来的,先前从未有过,”王管家神情严肃,眼底急切之色溢于言表,直言道,“皇上的意思是……”
顾长云揉了揉云奕的掌心,神情归于平静,“无事,早晚都得知道,就怕他没什么意思。”
云奕瞥他一眼,饶有兴致地上前,指尖拨了拨那支金灿灿的芍药流苏步摇。
芍药栩栩如生,做工精细,其中花蕊是一枚偌大的红宝石,流转着淡淡的光晕,显得娇艳欲滴。
顾长云从后面拥着她的腰,两人一起低头看向盒中。
“喜欢这种样式,还是喜欢金子?”
这话听起来像是吃味,云奕心情大好地收回手,思索道,“我小时候母亲说金子太过奢靡,小女儿家家的本就娇俏,若戴了金钗,不仅平白添几分老气,还会叫他人不再注意小女儿如花笑靥,只顾盯着那金钗揣摩心思了。”
顾长云想起她的生父生母,一顿,若有所思地将人往怀中带。
云奕往后靠,叹道,“现在看果真如此,只可惜这芍药花,不是送给有情之人,偏偏作用于刺探了。”
顾长云眸色渐深,挑眉,“金子虽俗却可见珍惜之心意,”他俯身凑近云奕耳边,轻声道,“我与你的聘礼中有许多抬金子,本想着不管是再盖个三合楼,还是拿去给你打头面都好……”
云奕行云流水地改口,“其实,我忽而觉得你说得对,金子好啊,金灿灿的多好看。”
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传来微微颤动,顾长云愉悦低笑出声,抬眸看神色早就镇静下来却老脸通红的王管家,和捧着盒子不知所措的来福,清咳一声,“好了,劳烦二位跑这么一趟,下去忙罢。”
王管家连声应了,忙不迭地拽着来福走人,还没走出门又急匆匆拐回来,笑眯眯地揣着手问道,“侯爷,云姑娘既然回来了,咱们府里的账目,还有库房的钥匙是不是该交给姑娘掌管了?”
这听起来就叫人头疼。
云奕心头一紧,猛地抬脸,眸光锐利地盯着他的眼睛。
顾长云佯装不懂,微笑着点了点头,“是么,还是王管家想得周到,若您不说我还真给忘了,往后有什么遗漏的还得靠您提醒……”
腰后一疼,顾长云面色不改地把那口抽气声咽下,抓住作乱的手轻轻一攥,温柔而贴心地垂眸问,“现在就让他们改口唤你夫人,可好?”
好什么好,那赵贯祺刚送来一盒子女子首饰,可不就是光明正大地暗示他们,自己足不出户便能将这里的一举一动完整不落地收入眼底,正风声鹤唳的时候,冷不丁冒出来个侯爷夫人可不是明摆着给人搭靶子……
若不是王管家还在,云奕就要上手揪他耳朵了。
但她也知,顾长云心知肚明这真心话只能是玩笑。
王管家离去,廊下两人相对不语。
顾长云掩去眼底怅然,默叹口气,将面前人拥入怀中,搂紧。
云奕揽上他的腰,呐呐道,“……早晚的事。”
“我又不急,你急什么……”
见他仍是苦巴巴地不说话,云奕顿了顿,抬起点头,隔衣咬一口他的锁骨,故作凶狠地问,“怎么,过个两三天,你就不愿让府里的人唤我夫人了?还是这夫人尚且另有人选?”
檐下碎玉子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顾长云渐渐勾出个笑,狠狠在她发上蹭蹭下巴,弄乱了用白玉钗子挽好的发髻。
玉钗要落不落地滑到耳畔,云奕抬手扶了,嗔怪地瞪他一眼。
“好了,只你一人,”顾长云捏捏她的耳垂,调笑,“走罢,跟厨房说要吃大肘子去。”
“头发乱了,”云奕抚开他的手,借着栏外鱼缸里的倒影看了看,犹豫着抽出玉钗,一头青丝登时彻底散开来。
顾长云靠着栏杆,往外探出些身子往水中看,“你要怎么挽发?”
云奕沉默一瞬,把玉钗往他怀里一塞,自腰间荷包内抽出条素色的发带,三两下绑了个马尾。
顾长云愣愣地瞧着她的动作,听她干巴巴地埋怨自己。
“谁让你还没学会的,还问我怎么挽发,我哪里会挽发了?”
“……我错了,”顾长云痛心疾首地收好玉钗,信誓旦旦道,“我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连带着学会如何为你描眉上妆。”
云奕抿唇,后知后觉生起娇羞的意思,笑着推他快走。
三合楼,月杏儿坐在窗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花,心不在焉得很,时不时就要抬头往窗外看一眼街上。
柜台后,柳才平捧着小茶壶吸溜,柳正一如既往地在对账。
晏箜和如苏力在后院,给昨夜风尘仆仆归来现还在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晏剡端茶倒水,央他多讲一讲太白山上和晏家庄的事。
晏剡被烦的不行,好笑着一手拎起一个往远处一扔。
晏箜在半空中腰身灵活一旋,一手攀住房檐,抬脚抵在柱子上停住,求道,“快给我说说么剡哥,你知道我一直在京都没回去么。”
如苏力满脸懵地在地上顺着力道翻了俩后空翻,肩膀撞在石桌上,咔嚓一声脆响,身后石桌突兀地裂了道缝。
晏剡哈欠打到一半愣住,和晏箜一起望向坐在地上的人。
如苏力浑身僵硬,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敢扭头去看。
晏剡过去俯下身稀奇地摸了摸那条缝,“哟,小子,挺皮实的啊!”
晏箜倒是没觉得惊讶,看看桌子看看他,沉默一瞬,迟疑道,“这桌子……月杏儿刚说了,今儿小姐回来,大家就一起在这儿打边炉吃。”
如苏力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欲哭无泪道,“这裂条缝应该不碍事吧……”
晏剡憋笑,不无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得,凑合凑合还能用,倒是你,就没感觉疼?”
“不疼的,”如苏力不好意思挠挠头,“草原上的男儿结实,这种摔打跟闹着玩一样,算不了什么。”
晏剡耳廓一动,脚下用力往后连跃几步,嘿嘿一笑,“那就行,那就行。”
晏箜亦是飞快挪开。
如苏力正懵着,忽然视野中闯入一抹鹅黄的清丽身影。
“如苏力!你又干什么?!”
左等右等没等来人心情焦躁坐不住的少女一眼看见裂成两半的石桌,所有心情全然酿成怒火,蹭蹭蹭往上涨。
月杏儿随手抄起身边的一根擀面杖,挽起袖子就冲了上去。
隔着院墙的其他人听见惨叫,习以为常地捂住了耳朵。
晏箜看得心中莫名不是滋味,本来还想上去拦一拦,被晏剡按住了胳膊。
“就让她发发脾气罢,”晏剡啧啧两声,抬头看了看天色,“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一定又是被谁绊住脚了,指不定要等晚上才来呢。”
晏箜一想也是,默默将院中碍事的杂物一一挪远了些,以便月杏儿大展身手。
只有不敢还手的如苏力一人在抱头鼠窜,心中默默泪流满面,委屈巴巴地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