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奕整个人一瞬时仿佛浸入了湖水深处,闷闷地耳鸣,身后晏子初的怒吼和白彡梨的抽气都像是蒙了层纱,但眼前的腥红色小虫却异常清晰,就连那两只触角上的细小绒毛在她眼前都清楚地像是放大了数倍。
“!”晏子初目眦欲裂,眼睁睁看许清山从祭坛一侧拽出一个拴着链子的铁盒子放出刚多饥肠辘辘的血虫,手上奋力一拽,紧接着脚尖点地往前,一把拥住云奕的后腰将她稳住。
云奕面上没什么表情,无比冷静地挥刀一斩,脚下登时落了五六只虫子的尸体。
晏子初脸色阴沉,反手就想把她往身后扯。
云奕错开他手的动作娴熟,故意不去看他,含糊哼哼,“许清山要走火入魔了,晏家主还不快去管管。”
方才他头皮都是麻的,晏子初深吸一口气,许清山狂乱的笑声和喊声后知后觉灌入耳膜,盯着他们的方向神情亢奋地绕着祭坛走,拽出一个又一个沙沙作响的铁箱子。
白彡梨眼中闪过惊愕,剑气冲退一波血虫,猛地扭向被血红色虫群短暂困在原地的两人,喊,“别让他再开箱子了!”
唐新红冷笑,“韦羿!下来搭把手!”
一道身影应声而下,唐新红飞身上前,长鞭气势如虹陡然一抽,精准无比抽向许清山颤抖着将要打开箱子的手。
血丝爬满双眼,许清山咧着嘴怪笑,手上被鞭子抽到的地方登时红肿起来,又烫又疼,在他的视线中,黑色和白色的色块交互出现,飞舞的血虫则成了神圣的光点,将那些黑色的人缓缓吞噬。
唐新红一袭红衣在红色的光点中融合又突兀,许清山愣愣地看着她跃进,以为终于炼化出了书中的虫母,他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激动狂喜,一半却冷静地告知自己事态不妙。
他迟钝的反应给了唐新红可乘之机,在他转身跑向另一处铁链锁扣的前一刻缠住他的脖子往后一拉,许清山喉中溢出一声破碎的呻吟,本能地拽着脖间的异物往外撕扯。
唐新红的鞭子是生牛筋制成,哪有那么容易拽开,不过是越拽越紧罢了,许清山被勒得窒息,清醒一瞬,忽而定定看向云奕的方向,阴森一笑,往后侧倒退两步,不顾被火灼伤地抓起火把往前面甩去。
唐新红瞳孔中映着在空中旋转的火把,它被投入易燃的羽毛干草中,飞快点燃了高高的木柴堆。
她怔了一下,“什么玩意?”
白彡梨闻见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拧眉,“新红?怎么了?”
唐新红不明就里,用鞭子把许清山缠起来踹倒在地上,跑过去看,顿时哽住。
“他娘的,这畜生!他把小孩给点了!!”
晏子初瞳孔一缩,云奕脸色眨眼间阴沉了好几个度。
她身形微微一晃,不动声色侧了侧身。
那些被吸过血的孩子只是呼吸微弱晕死过去,并非完全丢了性命,带回去精心医治小一个月便能恢复。
这上哪整水去?!唐新红急得额上冒汗,利索脱了外袍抽打火堆,但只是杯水车薪,她只想了一下便挽起衣角翻进了火圈,企图将那些孩子带出来。
谷底吹来一阵阴风,所有人才发现这所谓铁黑色的祭坛并不是石块制成,而是一种坚硬的铁木,木遇火则燃,一时间唐新红周围成了一片火海,火苗登时腾起好几寸。
许清山离得近亦不可避免,衣摆慢慢爬上火舌。
火光照亮他脸上疯狂的快意,他心满意足看到猎物步入圈套,周身被长鞭紧紧捆住,手脚发麻使不上力。
唐新红冷不丁被烟气呛到,肩上高高扛起孩子,饶是屏息也无可奈何,眼皮一阵刺痛,眼前景象被火气一晕,登时扭曲了起来。
韦羿发现她脚下踉跄了几下,险些摔倒在火堆里,喝道,“唐姑娘!”
云奕眼前黑了一瞬,强撑着用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咬住舌尖,刀势愈发狠厉。
许清山艰难爬了起来,眼底闪着诡异的光,摇摇晃晃朝祭坛上图阵中心挪去,一下子扑到在地,用牙齿咬开了圆球机关。
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黝黑发亮的蛊虫颤巍巍飞了出来。
许清山彻底癫狂,“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输了!终是你们输了……”
慌乱中晏家的人跃下加入打斗,局势陡然压倒,脸色苍白惊恐的男人女人一一被钳制于刀下。
晏子初提着颗心,看了背对着自己的云奕一眼,同白彡梨一齐冲向祭坛。
伦珠面无表情,衣摆被溅上一层又一层暗红鲜红,不以为意扯了条布料拭刀,快步走向崖边往下看。
大把大把的药粉撒向空中,血红色的蛊虫不堪重负地坠落在地。
陷入半昏迷的唐新红满脸水光,臭着张脸凶巴巴的倒不像是流了泪的样子,被韦羿拎出火堆,火圈中昏迷的孩子也被晏子初他们一一送了出来。
祭坛依旧在熊熊燃烧,几乎被淹没其中的黑袍老人不知为何忽而弹跳起来,灵活得几乎不像是个人,几个大跳往外面崖边一扑。
伦珠瞧的真切,冷笑一声就要抽刀掷出去拦住他的去路。
然而他的目光被场中一人过分安静的身影截去,手腕一抖,长刀施力不足,将将碰着黑袍老人的衣角。
许清山的身形顿时隐入了深谷之上的雾气里。
“晏小姐?”伦珠心底涌起一股剧烈的不安,跃下径直走向她,“宁儿?”
云奕安静地垂眸站着,颊边几道已经干涸的血痕,提着一把往下滴血的长刀,鸦黑长睫掩住神色,看不清她怎么了。
伦珠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得到回答,又不敢随便去碰她,绕着人心惊胆战走了两圈,眉头拧成川字,喊,“晏子初!你过来,宁儿不对劲!”
晏子初小心肝一颤,他刚一回身,眼前便是云奕无声软倒在张皇失色的伦珠怀里的情形。
“!!妹!”
云奕听见了他这撕心裂肺的一声,下意识想要回他一句大惊小怪像什么样子,但脑子迷迷糊糊一片,她不知什么时候就看不见东西了,全凭在鬼门关外游走的经验挥刀劈斩,这次是真没力气了。
她耳边“咚”的一声,紧接着意识消失,陷入了无尽黑暗。
咚。
顾长云猛然抬头,直愣愣看向湖边。
天热,吃过了晚饭湖边有几名小童嬉戏玩闹,比赛打水漂谁打的远,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不会玩,痴痴地投了拳头大小的一块石头下去,溅起了不小的水花,果不其然惹来玩伴的哄笑。
这是他来这处村庄的第二天了。
夜间怎么会有父母放心自家孩子在湖边玩,顾长云心不在焉腹诽一句,抬手摸了摸心口。
跳得怪狠的。
两天前他暗暗跟着那个在茶摊见到的打柴男子来到此处,本能觉得处处透着说不出来的古怪,便佯装打猎腿脚受伤在此借住养病。
村民还算好客,不仅好吃好喝招待着,还专门给他找了一间小屋子住,当然,村子中大小姑娘争着抢着有意无意到他面前晃悠献殷勤另当别论。
一进村子,他再也没见过那打柴男子。
奇怪。
顾长云手上用了些力气,试图将错乱的心悸抚平,但却是徒劳,不禁皱眉,一有了开头便不可收拾地想到某人身上,无法控制地越想越乱,连呼吸都不复平稳。
云奕,云奕……
湖边一个稍大点的孩子似乎发现他难受地攥紧了胸口衣裳,拔腿就往家里跑,像是去喊人了。
果然,不多时一男一女模样慌张跑来,第一句便是问他哪里不舒服。
热情地有些诡异过头了,顾长云不着痕迹避开他们身后一少女关切的目光,被男人搀着站起,微微一笑,“没什么大碍,”他眉间暗含愁绪,叹气,“就是不知道我这腿什么时候好,真是愁人。”
女人像是松了口气,安慰道,“早晚的事,净是发愁也不行,别愁坏了身子……”
顾长云顺着点头,“盛姨说的是。”
又寒暄几句,女人看了看月亮,笑道,“天色不早了,咱们都赶紧回去歇息罢。”
她扭头看了眼女儿,顿了下,对自家男人说,“老盛,你快送小叶回去,别磕着磕着了!”
顾长云眸光浮动,一瘸一拐地往竹林中一间小房子走去。
“头儿,山上着火了!”
凌肖翻身坐起,眉头就没舒展开过,飞快攀上一棵古树凝神远眺那处亮光。
汪习急得抓耳挠腮,“都走到这了,咱们到底上不上山啊?”
凌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一个字,掐着手心忍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上,等着。”
等着?等什么?等大火烧完这一座山吗?汪习脑子里一片空白,奈何身边没了猜凌肖心思一猜一个准的庄律能拉着问,和广超大眼瞪小眼,两张脸上写满了茫然。
想到这,也不知道庄律还能不能回南衙,汪习怅然地胡乱揉两把广超的脑袋,在心里默默骂一句庄律他那难说话的爹。
她留下的字条上写,让他带人在眉州曲兰镇等,他早到几日,等不耐地挪到了山下,又自欺欺人挪到山中,眼前是太白山一脉的主峰,莫名其妙地起了一处火光,他却踌躇不安不敢再往前了。
他没有按照字条上做,万一惹她生气了怎么办?
重逢不如初相识相处,凌肖每一日都如履薄冰,生怕再走远了。
眸色一暗,“我们回去。”
汪习看着他从树上跃下,面色果决冷然,哀嚎一声,“啊?咱们都爬了一天的山了,现在回去?”
“嗯。”
凌肖抿紧唇线,下颚线条紧绷,再次遥遥往火光之处望了眼,担忧之色浅浅溢于言表。
突然低下头,语气坚定重复一遍。
“嗯,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