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的心情也很沉闷,但他看云奕的神色是另一种复杂。
思索片刻安慰道,“如苏柴兰不会轻易撕破脸,他很聪明,离北如今并不是准备万全。”
云奕诧异看他,他便叹口气将离北如今的局势一一分析说给她听。
“如苏柴兰身在京都,离北由四人共同执掌,赫连两人的权势加起来现已将另两人排挤得不成样子,他们封锁消息,如苏柴兰远在中原并不知情。”
说到这他可疑地停顿一瞬,如苏柴兰如此敏感多疑怎会轻易将权力分与几人,他当真不知道离北的近况?
云奕亦想到这一层,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探究。
或许如苏柴兰欲趁机整治一番部下,该杀的杀该斩的斩,将离北彻底牢牢攥进手心。
一味的推测揣摩没有任何意义,云奕临走前嘱咐他万事谨慎,这个时间最好一切循规蹈矩,千万不要有一点异常的地方、
扎西知道自己属于在如苏柴兰眼皮子底下动作,他们的人无一不在危险边缘游走,他肩上担着这些人的命,决不会轻举妄动。
扎朵有些恋恋的,她真心喜欢这个姐姐,现在很好奇她是如何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的。
云奕笑着捏捏她的脸,表示自己是瞎弄着玩的,有机会可以教教她。
不是她说,扎朵的身形反常地同这个年龄的男子差不多,和扎西站在一起衬得他愈发瘦弱,有先天的优势扮作男子。
她唱傩戏也是男子装扮。
云奕若有所思,目光从她的肩头掠过,落到纤瘦的扎西身上。
这屋子里一直有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药香,仔细嗅时却捕捉不到,只有偶尔不经意才能发觉。
她眸色一凛,快步走到扎西面前握上他的手腕,低声道,“你这药还是慢慢断了罢,他们都靠着你,你的身子不能继续垮了。”
扎西面上闪过一瞬惊讶,很快云淡风轻微微一笑,“我知道的。”
这样的脉搏,云奕诊出他的内里几乎同八旬老人一样脆弱衰败,拧眉松开了手,欲言又止,“你上些心。”
顾念着扎朵还在场,不知道这事她知不知道而扎西是不是有难言之隐,云奕浅浅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告辞离去。
扎朵将编好的竹帘抖开把旧的换下来,眼神一直可怜巴巴地黏在扎西身上。
扎西本想装着看不见,但这眼神太过可怜,让他刚想将茶杯送到唇边便没忍住笑了出来,问她怎么了,同时心中飞快闪过好几种搪塞过去的借口。
扎朵忙凑过去,扒着他的胳膊问,“云姑娘跟哥哥说什么悄悄话呢?”她好奇地把扎西的袖子撩起来看方才云奕握过的地方,一点痕迹都没有,单纯地小声嘟囔,“我看见她拉你的手了。”
扎西庆幸自己这时候没喝茶,不然一定会有辱斯文,他回想起云奕易容的模样,一张皱巴巴的老人面孔上坠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望向自己,实在是突兀,又露出个笑。
扎朵不满地摇他胳膊,扎西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脑袋,“好了,她没有,你想什么呢,只是担心又重复一遍让我小心些。”
扎朵将信将疑地点了头,扎西还是不放心,忍了又忍还是觉得有必要叮嘱一句,“这话可不能乱说,云姑娘女儿家注重清白,更何况……你也是女儿家,别成天把悄悄话拉手什么的词挂在嘴边。”
扎朵敷衍地晃晃脑袋双手捂上耳朵,嘴里喊着知道了走开,将云奕拿来的点心拆开摆到盘子里。
并没有看到身后自家哥哥投来的复杂目光。
南衙府邸,正厅里站了不少人,禁军选拔有一定标准,个个身高腿长宽肩窄腰,凌肖带着的人站在他身后,气势很足,凌肖长身而立,神情淡漠,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对面主位上凌志晨阴沉着脸,面色略有憔悴。
令人窒息的沉默已蔓延了许久。
凌肖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这毫无意义的审视和无声对峙中,终是缓缓抬眸先开了口。
因长时间未进滴水,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淡声道,“都督可还有事吩咐?若无其他事属下便带各兄弟回去继续搜查了。”
凌志晨脸色一变,忽而在身旁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
大厅内的气氛愈发焦灼。
孩童失踪的案子过了那么久还没有丁点线索,皇上震怒斥责他们办事不力,凌志晨当众被下了面子,更何况这几日皇上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简直就是在狠狠打南衙禁军的脸,在狠狠打他的脸!也惹得萧丞轻飘飘似乎是不满地看了自己一眼。
呵,看他做什么?!现在南衙竟是他在管么?赏赐重用都给凌肖,只让他来挨骂!一个个不是都口口声声说着重用凌肖么,这件事不是他在查?拿自己当挡箭牌,他也配?!
凌志晨一回来便怒火滔天地派人将凌肖喊回来,咄咄逼人质问他为何如此无用,狠狠发泄了一通怒火。
然而凌肖毫无反应,既无解释也无反驳,跟一拳打到棉花上似的,让人憋气憋得心口疼。
陶明不动声色瞥一眼凌志晨,心中叹道他这是气糊涂了,方方面面被这小辈压上一头,正憋屈着上面一再忍让凌肖越过自己去办事,今日又挨一顿骂实在是气不过。
可也不想想凌肖是什么性子,现在这局面一声不吭就能给你堵回去。
但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外面一直有男人女人哭号,闹成如此地步也不好看,这时候就得他出面当和事佬,潦草将这一遭揭过去,大家继续表面上和和气气。
在心中默叹口气,陶明轻咳一声,开口道,“都督,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切以大局为重,还是尽快让兄弟们出去搜查那些失踪孩童的下落罢,早得出来结果也算是有个交代。”
凌志晨冷哼一声,厉色道,“你这意思是说我不以大局为重吗?!”
陶明一哽,讪讪地说了句没有。
可真是气上头了,帮忙说话都分不出来。
他默默嘀咕一句,心里不可避免地挽起个疙瘩。
“都督言重了,”凌肖闭了闭眼压下眉心一阵紧促的疼,开口道,“陶大人也是一番好意,惦记着外面苦苦等待的父母。”
他掀起长而密的眼睫看向主位,眸色深深,一字一顿,“救人要紧。”
凌志晨一瞬时竟被这一眼看得心头一跳,记起自己还坐在南衙禁军都督的位置上,若是这件案子办不成自己必受牵连,保不齐就此卸任。
他抬手捏了捏山根,缓缓吐出口气,声音平静了许多,“下去罢。”
凌肖同他拱了拱手,毫不拖泥带水转身率人离去。
凌志晨静了静,吩咐其他人出去搜查,厅中只余下陶明。
他还想将先前的话圆一圆,以免他这位得力下属心中存了芥蒂,无非是多说了几句方才气昏了头云云,陶明若无其事只说理解,没说几句也出门去了。
在他走后,凌志晨神情苍白无力靠坐在椅子上,竟生出几分颓然之态。
出府衙门走出半条街,汪习脸上的愤愤还没消下去,知道凌肖听不得他们说脏话,特意离了远些嘟嘟囔囔好半天。
凌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喊他,“汪习。”
那边顿时没了声音,汪习面带笑容大步跨过来,“咋了头儿?”
凌肖本想同他说骂人要背着人骂这边那么多人小心隔墙有耳,但对着他诚恳的目光结果只说出来一句,“……还没有线索吗?”
“没,”一说这个汪习就烦躁,“都要掘地三尺了,他们带着孩子能藏到哪去?”
凌肖皱眉,若有所感扭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一脸上盖着个蒲扇的老人歪在街头树下打盹。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奔着这人而去,静静观望几眼,这人似乎是睡熟了,连蒲扇从脸上滑下去都没有管。
凌肖定定地看着他露出来的半张脸。
不认识,没见过。
日光刺眼,他果断收回目光,恰好一人牵了马过来,面无表情利落翻身上马,带人往城外奔去。
马蹄声人声渐渐远离,树下老人懒洋洋打个哈欠,精神抖擞地睁开了眼。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众人离去的方向,不紧不慢起身朝最近的一条巷子里走去。
没想到巷子里站着个熟人,易容的云奕朝他微微一笑,抬手拎起一个空空鱼篓在半空中晃了晃,咬牙道,“常阿公,您鱼篓掉了。”
常阿公缓缓瞪大眼,僵硬着咽了咽口水,挤出个笑,“啊你认错人了吧。”
云奕磨了磨牙,往前迈出一步,“化成灰都认不错你。”
常阿公开始往后挪,“哈哈哈……真的认错了。”
云奕一个鱼篓砸到他脚边,冷笑,“你还想跑?”
常阿公不敢动了,欲哭无泪,明明他才是长辈却没一点长辈的威严,天天被一个小辈欺负。
他脸上的笑更真挚了些,“啊原来是你啊,人老了啊,记性不好刚才没认出来。”
记性不好个锤子,这时候还见缝插针整上一出倚老卖老。
云奕没好气上前紧紧拽着他的袖子,“是不是你跟晏子初说了我的行踪才让他找来京都的?”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疑问句。
常阿公试图把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抖出来,“都半年了你咋还记仇……哎哎疼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嘛。”
他还很委屈,“你那个哥也是一根筋,谁知道他当下就收拾行李追过去了,我拦都拦不住。”
“当初可是你口口声声说不放心非缠着我问的,还发誓保密,”云奕被气笑,“你还说漏嘴?”
发誓有用吗?发誓向来没用啊!他发那么多誓哪次有用了,兵行诡道么不是。
常阿公不敢露出半分理直气壮的表情,积极认错,“是是是我下次不敢了。”
为了尽快转移话题,他严肃地将云奕上下打量一番,问,“你这个装扮干啥去了?又惹祸去啊?”
心知肚明他打什么主意的云奕白他一眼,捡起鱼篓塞他手里,反问,“你在这干啥?”
“我……”常阿公一哽,硬着头皮说,“就转悠转悠。”
云奕皮笑肉不笑,“哦,我也是转悠转悠,真巧啊。”
常阿公默默抱紧鱼篓,“哈哈可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