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惊动了许多人。
万丘山得了消息,他刚要入京都便发生了这般的大事,虽惊讶倒也没有失措,差人同萧何光传信,萧何光的意思同他不谋而合,让他等等寻个借口在外面多待几日,避避风头。
严君益心中隐隐觉得不妙,望向探子远去的方向,回头看了眼主座上的萧何光。
萧何光端着一盏热茶,敛眸静坐,氤氲水汽缓缓而上模糊了他的神情,叫人觉得琢磨不透。
外面忽而传来脚步,一名雌雄难辨相貌极好的少年人身着白衣,一手拿着卷书,一手扶着门框,犹犹豫豫在院门处探出半个身子,似乎见着房中有两个人,不知该不该进。
他对上严君益晦暗不明的目光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扶着门框的手缓缓垂下,紧张地将书卷了又卷。
主子还真将这孩子带了回来,放在府中好生教养着。
他下意识飞皱眉头,看得少年人提心吊胆,在门廊下不知所措。
萧何光自然是听到了脚步声,只是没听见脚步声继续往前,往窗外看去,少年人怯怯的神情映入眼帘。
他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少年人紧张地看向管家先生,没有注意到萧何光的脸色,严君益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内心复杂地行礼告退。
萧何光唤住了他,沉吟道,“别吓着他。”
少年人胆子小些,几步路磨蹭着慢吞吞地走。
严君益张了张口,咽下嘴边的话,最终道,“是。”
萧何光呷了口茶,面色很淡,“他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可时间不够了,严君益莫名想叹气,他心头泛着一股凄苦,学成大器需要多长时间?一年,两年?五年?
他们有那么多时间吗……
少年人已经走到门外,恭恭敬敬行礼,“先生好,严管家。”
严君益颔首,“公子。”
他急急地上下扫视一遍少年人,飞快出门去了。
少年人仍是局促,强装镇定将书卷展开,捧到萧何光面前,“先生,书我带过来了。”
茶杯磕在桌上一声轻响,萧何光接过书,随口道,“搬把椅子来。”
房中没有侍人,少年人老老实实自己搬了把稍矮的椅子在他身侧,放轻呼息,全神贯注听他讲学。
萧何光余光掠过他,面上没甚情绪。
胆小,不够稳重,但还算聪明。
短中取长罢了。
皇宫,刚下早朝赵贯祺便将自己关在了御书房,不多时里面传来瓷器的清脆碎裂声,福善德候在门外,一下一下听得心肝乱颤,正纳闷今日朝堂上哪位大臣或是哪件事惹着这祖宗了,忽而御书房门从里面猛地大开,赵贯祺眸色阴沉,一把拉开门大步走出望向白玉台阶下。
白玉阶下空无一人。
他面色更难看了几分,阴沉地几欲滴出水来,一言不发,拂袖愤然回房。
福善德大气不敢出颤巍巍地跟上去,门被摔得震天响,险些拍到他这张老脸上。
他身后的小徒弟已经吓得软了脚跟,害怕地靠在柱子上拼命咽口水。
伴君如伴虎,福善德默叹口气,想着还得去请汪先生来。
他耳尖一动,模糊听见里面传来人音,心中一骇,连连后退几步揪着一旁傻站着的徒弟往外避了避。
皇宫中影卫神出鬼没,杀戮之气太重,所言所行之事皆是关乎人命权谋,一言一举牵挂着掉脑袋的事,不是他们该听的,最好连一丝一毫偏向偷听的心思都没有。
福善德爱惜羽毛,饶是赵贯祺从未提过他该如何,每次发觉独身一人的赵贯祺身旁有其他人音,都忍不住五脏六腑乱颤,自发避得远远的。
徒弟站在台阶下两格,陪他一起抬头望天。
天晴得好,万里无云,太阳底下没一会儿人身后就出了汗,福善德骨子里还是凉丝丝的没缓过来,鬼使神差还在揣摩赵贯祺为何不悦。
明平侯么,明平侯今日仍未来上朝,已经空了,空了快一月了……
房门再次打开的声音打乱了他的猜想,福善德嗳呦一声,连忙登上台阶,小步走到赵贯祺面前躬身笑问皇上有什么吩咐。
赵贯祺俯视他,声音很冷,“站那么远,怕听见什么?”
福善德冷汗直下也不敢去擦,笑得小心翼翼,“皇上言重了,下了好几天雨,老奴骨头缝里泛酸,晒晒太阳,晒晒太阳。”
赵贯祺冷笑两声,眸中翻涌的东西渐渐沉寂下来,望了望天色,平静道,“请先生过来。”
福善德连连应声,忙不迭地小跑去了,一边跑一遍暗暗抬袖拭汗,低声催促身后徒弟快走,勿要耽误了事。
时有微风,轻轻掀起明黄龙袍一角,赵贯祺在廊下阴凉处站了片刻,不耐烦轻啧一声,吓得身后侍人一抖,目不斜视盯着鞋尖,半晌才听见让进去收拾的吩咐。
三合楼,月杏儿神色匆忙夹杂欢快,张罗着给刚回来的晏子初一行人热水热茶点心,前前后后忙的不亦乐乎。
小五也回来了,坐在晏箜身边,咬着热气腾腾的包子看他坐不安生,眼睛跟着月杏儿转。
晏子初眉间压着倦色,唇色也有些发白,他们这几人脸上压根没有气血,策马在寒气水气中穿行几天几夜,身上泥点子不知裹了几层,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喝了热茶姜汤暖暖身子才仿佛一脚踏回人间。
厨房陈叔准备了大碗牛肉汤面,肉片切得厚厚的码了两三层,每个人碗里都卧了两枚鸡子,除了其他菜一次上的是每人两碗的量,一时后院只有吸溜面条的声音。
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年人,饭量本就大,又奔波劳累那么久,现在一回到家更是放开了吃。
月杏儿满眼疼惜,手脚麻利端包子烧饼上桌,如苏力帮忙端盘子,空碟空碗摞得老高。
两碗面三个包子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菜下肚,晏子初喝完面汤,长舒一口气,这才拉着月杏儿问,“云奕上次回来什么时候?”
月杏儿摸不着头脑,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给晏箜塞了个鸡腿,老实交代,“小姐昨晚上还回来了。”
晏子初有些满意,“还不算不着家。”
他看了眼狼吞虎咽的众人,带了点笑意,“急什么!慢慢吃,也不看看到了哪儿,管够!”
少年人捧着碗嘴里满当当的,含糊应了几声,看着他急匆匆去前面找柳正。
柳正守着柜台心中惶惶,一接着他的眼色便随他上了楼,柳才平皱着眉,看了看他们二人的背影,自觉坐到柜台后。
一进门晏子初便脱了外衣,里面的衣裳也好不到哪去,沾了雨水大片大片夹杂灰土的印子,月杏儿早就备好热水在房中,他顾不上那么多,脱了衣服便跨进了浴桶。
柳正掩好门,一扭头面色一凛。
倒不是因为晏子初与他坦诚相对,两人自**好洗个澡自然是不在话下,让他心惊的是晏子初肩上赫然多出来道长长的伤痕,自肩头劈到前胸,堪堪止于心口,看着便极为惊险。
柳正惊呼,“怎么伤的?!”
疤痕极新,刚愈合没多久,瞧着狰狞的很,晏子初胡乱在肩上抹了一把,语气沉沉,“喋血教埋伏刺杀。”
柳正眼皮狠狠一跳,瞬时联想到昨夜的孩童失踪一事,“余孽?”
晏子初冷哼,“余孽?余孽可没有这般人马,我看他们是要再起祸患。”
喋血教之前在江湖中被称为魔教,信奉血祭正义,四处挑选处子孩童充当祭品,手段极其血腥残忍,心狠手毒惨无人道。
晏子初闭上眼往后一靠,捏了捏眉心,“打草惊蛇,我们还是回来晚了。”
怪不得,一夜之间动作这般大,原来是收网仓促,不得不将其余之事抛到脑后。
柳正对此厌恶至极,寒声道,“天理难容!”
“管他天理容不容,”晏子初猛然睁眼,挺直腰背,登时水花四溅,他满目森然,咬牙一字一顿道,“我晏家不容!此番必要斩草除根。”
柳正肃色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晏子初静了静,伸手抓了把澡豆,声音中流露出几分无奈,“闹这么大,明平侯府那边不是吃素的,给晏子宁传个信让她回来一趟。”
柳正一顿,迟疑地说了声行。
楼下,如苏力忙活完捧着自己的碗左右看看被占完的桌子,原本想到一边廊下坐着吃,被热情的哥哥们喊着挪出个空,硬拽着面皮飞红的他坐下一起吃。
月杏儿不经意同晏箜对视一眼,心弦微动,别别扭扭地错开目光,无意间将自己发红的耳尖暴露在某人视线之中。
晏箜弯唇一笑,低头望见汤中晃悠悠的倒影,唇边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在外面奔波,厮杀好几日,泥水血水里滚来滚去,这颗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外头慌乱成一片,明平侯府里倒是安静祥和得紧,仿佛一点儿没受外面的波澜影响,关上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顾长云搂着云奕睡了个懒觉,期间陆沉过来敲过一次门,隔着窗户低声说明了昨夜发生之事,顾长云一只耳朵听了,低头温柔地将怀中人的乱发理顺到耳后,两人亲亲密密在薄毯下缠着双腿。
他简单嘱咐两句,陆沉便像来时那般无声退下了,云奕在他怀里蹭蹭,懒洋洋地掀起一边眼皮看他。
“失踪了那么多小孩儿?”
“嗯,”顾长云翻身,将她提到自己身上趴着,皱眉思索,“前些日子裴文虎总说晚上隔壁有小孩的哭声,匡求也应和了,想必是有心之人在踩点。”
云奕眸光一动想到什么,侧颊贴在光裸温热的胸膛上,耳边是一声一声有力而熟悉的心跳。
顾长云温温和和地摸了摸她的蝴蝶骨,“别随便掺和。”
救人是好事,但他有私心。
云奕同样这般想,笑着在他心口落下一吻,又吮了吮,留下一点红痕,“你也是。”
结果两人起了床,用完饭,顾长云去了趟书房再回来,屋里便没了人影,哭笑不得拎起那张字条晃了晃,无奈轻轻叹一句不听话。
然而眸色却温柔,并无责怪的意思。
他云淡风轻将字条收入怀中,转身出了房门大步去寻白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