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云十扛回来的,昏迷不醒的裴文虎稍稍耽误了顾长云去找云奕的步子,在书房廊下,顾长云盯着还在往下滴水的裴文虎看了几眼,无奈唤人来带他下去沐浴更衣,又让回去歇息的云十等人给云三捎个话,给他看一看病,先把人治醒再说。
落雨不停,白清实目送顾长云撑伞满怀心事而去,碧云来送衣衫,果真拿的是较为宽大的那一件,他颔首添上,又捧了热甜汤,热意渐生,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雨天……可不好赶路啊。
百戏勾栏,众人忙着排水疏通忙成一团。
扎朵撩起竹帘往外探头左右看看,门前的小沟渠早早被收拾好,欢欢快快地淌着水,跟条小溪一样,她看了几眼,从门内墙上取下斗笠和蓑衣,对房内喊,“阿兄,我去帮一帮忙!”
扎西自屏风后绕出,“仔细些,别一直淋雨!”
扎朵答应着出去了,听着外面的雨声,扎西扶墙叹气,转去烧水熬姜汤。
饶是京都,贫富差距仍十分明显,富者骄奢淫逸,贫者家徒四壁,天气好还没甚么,天气一坏,对于贫者来说便是什么事都坏了,更严重时甚至能称得上灭顶之灾。
如今天下太平,四面无贼来犯,这些朝廷的人只顾着内斗,哪有人愿意睁眼看看百姓是否安康。
扎西切姜的动作稍顿,也不管指尖沾的姜汁,缓缓抚上蒙眼的布巾。
现在尚是夏日,离北草场丰茂牛羊成群,但不知何种收成,冬日又是何状。
上任狼主不知休养生息,肆意挥霍土地,扩大草场牧场,秋末便有极端天气频发,现今如苏柴兰身处京都,离北大小事务由赫连日初、赫连敦、苑文珂和巫银四人代管,赫连家族身居上风,又行事激进,他担心离北今年冬天依旧难过。
恐怕如苏柴兰回去后会决定马上进犯大业边界,烧杀抢掠,如苏柴兰心怀大计不屑于为害一方,然他手下必然有为非作歹之举。
这个冬天难过。
扎西静默片刻,低头继续切出薄厚一致的姜片来。
姜片加上葱白,还有洗净的葱根,同两碗清水一起熬煮,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尖,扎西搬个小扎子,围在小炉边眯着眼放松地嗅着这种令他安心的味道,等了一小会,又去切了几个红枣加些饴糖进去,待扎朵回来便有热乎乎的姜汤喝。
他果然还是不喜京都的雨天,如苏柴兰也不喜,在这点上,他们这同父异母的兄弟还算是有共同之处。
雨下得人心躁,想必他也快不想待了。
顾长云虽纠结于不记得初见这种在他看来顶顶重要的事,但越靠近偏院,他心头郁闷就越驱散些,几乎是称得上欢快又急切地加快步子去寻云奕。
云奕不在院中,来送茶送点心的连翘含笑说方才云姑娘在阿驿院中要糖吃。
顾长云抬了抬眉,要糖吃?阿驿前些日子吃多了糖,昨日里还牙疼,刚禁了糖,云奕这怕不是要当一回帮凶,还是说要欺负小孩?
连翘捧着的托盘上正好有一种芝麻琥珀糖,用米纸裹着,晶莹剔透,顾长云顺手拣了几个用干净帕子裹了,提醒一句,“不必往阿驿院中送糖,小孩子挡不住诱惑,吃多了他又得喊牙疼。”
连翘轻笑颔首,“这些我们自然是醒得,云姑娘约莫也只是想逗逗小少爷。”
想到云奕的性子,顾长云失笑摇头,“那倒是,我过去看看,别让她欺负狠了。”
连翘望着他气定神闲的背影,笑想侯爷一定是偏心帮着云姑娘。
听见外面脚步声,阿驿连忙抻长脖子往外看,只看了一眼连忙把脑袋转回来一本正经装作好好习字的样子。
云奕单听声音就知道来的是顾长云,笑眯眯托腮看他,没戳破他的心思。
顾长云走到廊下,来福连忙接过伞拿到一边晾着,屋里伺候的小侍女忙送上布巾欲拭干他肩头水气,顾长云伸手轻轻一挡,小侍女心惊,急急将布巾放到他手心,接过他褪下的带着浓重凉意的外衫安静退到一旁。
“不懂事,”顾长云半带埋怨地瞥一眼云奕,拿布巾的手朝着她略微一抬,“过来。”
云奕似乎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摸摸三花的脑袋将她放到一旁软垫上,“小孩子么。”
顾长云垂眸看她给自己擦了擦水气,光明正大将裹了糖块的帕子递她,“赏你的。”
阿驿好奇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同样好奇的云奕展开帕子,拈出来一粒琥珀糖块,顿时眼睛都直了,“芝麻琥珀糖!”
顾长云扭头看他,微笑,“嗯?”
尾声上扬,吓得阿驿缩缩脖子,收回眼巴巴看着云奕的目光,“啊没啥,没啥……”他小声嘀咕一句,十足十的欲盖弥彰,“我才不想吃糖呢。”
云奕憋笑,一手托着顾长云的下巴将他脑袋转回来,另一手给他喂了个糖块,“行了,别打扰阿驿习字,白管家今日给他留了十张大字,他这才写到第四张。”
不说还好,一说阿驿的嘴角耷拉得更狠了,将诗帖翻过一页,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
顾长云勾了勾唇角,去牵云奕的手往外走,“那咱们走罢,让他慢慢写。”
这“慢慢”二字他专门拖长了声音,果然看见阿驿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云奕无奈,“三花……”
顾长云对外面喊,“来福!将三花抱去王管家那。”
云奕便没话要说了,兜着糖随他往外,一扭头对呆呆望过来的阿驿眨眨眼,阿驿顺着她的示意看去,一块琥珀糖被悄咪咪藏在干果托盘后侧,没让顾长云看见。
阿驿眼睛顿时一亮,看两人身影远去,一溜烟从书桌后小跑出来,将糖块连着米纸一同放入口中,美滋滋回去精神抖擞地继续写大字了。
两人同撑一把伞,顾长云面色不改地将伞往云奕那边倾斜,只是雨势渐小,到了偏院檐下顾长云肩头只是浅浅湿了一点,并没有如愿以偿像话本子那般淋湿半个身子惹来心上人疼惜爱怜,前后照顾。
云奕偏头看他的神色,窥得一二,又自我怀疑一会儿,觉得明平侯合该没那么……孩子气?
不过待回到屋中,她主动替过连翘催他换上干衣,又亲手递了桂圆姜茶给他,果真发觉他唇边笑意渐深,忍不住想要扶额叹气。
书房那整整两架子的话本子原来当真不是摆设。
连翘自觉收拾了湿衣服拿下去,留他们二人独处。
方才她拿过来的点心盒子里有核桃酥,云奕看见,刚要伸手去拿,冷不丁被身旁顾长云握住双手,吓了她一跳,“怎么了?”
顾长云眸色挣扎,干巴巴问,“你干嘛去?”
云奕疑惑地看看他看看点心盒子,“我拿个核桃酥。”
顾长云便干巴巴松手让她去拿。
过了片刻,云奕见他心不在焉,以为是无聊了,想去拿一副棋子来下棋解闷,刚站起来手边的顾长云唰一声也跟着站起,恍恍惚看着自己问要去哪。
云奕咂摸着哪里不对劲,哄他重新坐下也不说要去拿棋来下了。
怎么回事?在书房时还好好的,他和白清实在那说事,哪里出了纰漏,还是哪又有烦心事了?
又过片刻……这次不是云奕,顾长云不知想到了哪,忽然站起来说了一句自己有事匆匆往外走,云奕眯着眼打量他背影,倒没开口问一问什么。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但仍没有放晴的意思,阴云密布,想来还有一场大雨。
云奕在窗边站了一会,随意捻起一枚松子,朝院中一角弹指射去,芭蕉叶随之一晃,颤巍巍晃下来几点水珠。
“出来,我问你个事。”
不多时,芭蕉叶子晃晃,云十三不情不愿从假山后钻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一大片芭蕉叶。
他将叶子拿下来搁在假山石上,一跳一跳地从那片泥地里出来,站在廊外扒着栏杆,嘿嘿一笑,“咋了?”
云奕开门见山,“近日谁惹侯爷了?”
一句野男人险些脱口而出,云十三掂量着他被云奕揍一顿的可能,想了想,斟酌道,“是不是你……嗯我的意思是,你……近日出门,特别是晚上,有没有嗯……”
云奕恍然大悟,和善一笑,“原来是你。”
登时寒毛直竖,云十三反应极大地往后连连倒退三步,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不是我!”
“掩耳盗铃,越描越黑!”云奕没好气翻个白眼,撑着栏杆翻出来,走到他面前蹲下,“我说的其他人。”
脑袋不疼,后背也不疼,云十三松一口气,小心翼翼撑开一只眼,“那我哪儿知道……哎别打,别打!”
他三两步窜到假山上顶着芭蕉叶瑟瑟发抖,委屈,“我又不是成天跟着侯爷!再说我哪知道侯爷见谁高不高兴啊!”
云奕缓缓站起,失望,“要你有啥用。”她换个说法,“近日侯府有什么事吗?”
云十三绞尽脑汁地想,“也没啥啊……近日云十扛回来个人,好像叫那个啥裴文虎,其他没啥了吧……”
裴文虎回来了?云十扛着回来的?他不是应该去找那个商队了么,云奕若有所思,问出裴文虎现在在哪抬腿就往那边去。
云十三不敢怒不敢言,硬着头皮在假山上蹲着,直到云奕出了院门看不见人影才提心吊胆窜下来,揣着他的宝贝芭蕉叶不情不愿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