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云奕悠悠转醒的时候顾长云没在,骨头缝里渗出的酸疼使她没忍住呻吟出声,外间马上有了动静,连翘惊喜的跑进来,欢快道,“云姑娘醒了!快去喊云三侍卫过来!”
不去给你们侯爷通报,喊什么云三,云奕腹诽一句,发觉手里攥着什么滑滑软软的布料,她捻了把,沾了一手的熟悉松香,是顾长云的外衫。
顾长云有事要走的时候她攥着不放,索性就脱下来给她抱着。
云奕被连翘小心扶起来,接着一盏温水就送到了唇边。
云奕略沾了沾唇,渐渐发觉什么不对了,夜间屋里那么黑,连翘不会不点灯,所以说……
等云三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云奕盘腿坐在床中央,膝上摊着顾长云的外衫,她垂着头若有所思,一手托着外衫,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布料上抚过,听见他进门的声音,抬起脸露出一双黯淡的眸子。
他心里下意识咯噔一声,一直以来那点隐隐不好的猜测落到了实处。
屋里没有其他人,云奕镇静问他,“云三,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她猜想这一回是毒素挤压到了神经,导致她短暂失了明。
云三没有多做解释,道,“我开的药方得先喝三副。”
云奕耳尖微动,皱眉,“先?”
云三可疑的顿了一下,叹口气,“你这身子骨不用我多说,自己心里有点数,常言道是药三分毒,你杂七杂八吃了那么多,什么管用吃什么,也不想想后效,可不得一样一样的消解。”
云奕默了默,轻声道,“劳烦你用药效力大些,”她扭头朝着窗外,似是自语,“人都是会死的,我只争朝夕。”
云三脸色陡然难看起来,云奕的经脉再承受不住效力大的药了,他不信她不知道。
窗外,顾长云面若寒霜,表情冷峻如冰,袖中双拳紧了又紧,气的浑身颤抖,他一接着云奕醒了的信就从赵远生和那些人的酒席上找借口出来往回赶,马不停蹄一进门过来进听见这么一句不要命的话,方才饮了那么多酒没醉,这时候酒气一股脑熏了上来,直叫他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
这句话耳熟,当年他撑起明平侯府上上下下,殚精竭虑日夜操劳累的病倒时,也曾对府中大夫说过这句话。
连翘就跟在他身后,一张小脸煞白。
顾长云对她打了个手势让她在外面等着,自己静了静心才往里走。
屋里一片风平浪静,云三立在一旁,云奕坐在床上对着门口露出乖巧的笑容,“侯爷回来了?”
顾长云嗯了一声,“今晚和赵远生有饭局,刚回来,”没走太近,怕酒气熏着她,哑声问,“眼睛怎么了?看不见了?”
他对云三使了个眼色,云三领命退下。
云奕察觉到他停住没有再靠近,往前探了探身子,准确无误朝顾长云的方向伸出手,纤细的长指在空中轻轻挠了挠。
顾长云心中一软,主动往前走了几步让她抓住了自己袖口。
手掌轻轻覆在她发顶,顾长云竭力压住微微颤抖的嗓音,若无其事道,“乖云奕,侯爷会治好你的。”
云奕模样乖顺,顺着袖口往上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身前缓缓点了点头。
详细问过云三,饶是知道她看不见什么,顾长云还是让连翘多点了几盏灯来,白清实闻讯而来,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云奕的眼睛。
云奕觉察到他的气息,扭头对他笑道,“白管家来了?”
白清实下意识点头,又猛地想起来她看不见,开口道,“刚来。”
云奕弯了弯眼角,“侯爷刚回院子,您找他有事?”
白清实道了是,同她闲话几句便下去了。
云奕静静听他的脚步远去,院中重归寂静。
顾长云让她好生歇着,等他沐浴后换身衣服再过来,她一下子昏睡了那么久,除去刚醒时脑子混沌些,现在精神头缓过来,甚至能说有些亢奋。
眼睛看不见调动她的听觉和嗅觉更加敏感,之前也不是没有蒙着眼睛练功的时候,失明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是往后一直看不见东西她也不会担心。
只是侯爷让她养着,她听顾长云的话。
也不知道晏箜怎么样了,有月杏儿和柳正在,这时候人应该也没事了。
就是这个七窍流血……云奕暗暗攥紧枕头,不知对他的五感有何影响。
得找个时间回去看看。
她下床,凭记忆摸索着在房中转了几圈,犹豫要不要出门去,幸亏连翘来了将她好生劝了回去,免了顾长云一顿骂。
顾长云收拾完带着一身的水气同白清实去了书房。
桌上是沈麟留下来的字条,顾长云随意拿起递于他看。
白清实接过,“昨晚真有人去他那?”
“嗯,被南衙禁军押了,在大牢里。”
“萧丞的人?”
“可能,”顾长云略一沉吟,“刺杀为假,试探是真,若是萧丞想来谨慎,是沈麟下手的早。”
白清实颔首,“他不想多等。”
“像这种如同探囊取物的伙计,他定然不愿多浪费精力时间,”顾长云嗤笑一声,漫不经心扫开桌子上的东西坐下,“这样看来,倒是我赚了他的便宜。”
白清实但笑不语,见他眉间含着燥郁,知道他是因为上心云奕的事,细想那画像之事确有蹊跷,斟酌道,“让暗卫查查京都中最近有何人绘美人图?”
顾长云嗯了一声,“让云十一他们去查了。”
正说着,王管家一阵小跑进来,说是沈二公子让人递了封信过来。
顾长云接过,皱眉,“来喜来福呢,怎么让你跑着来送?”
王管家抬袖拭去额边细汗,笑道,“我正遛弯经过侧门了,恐耽误事,便急急送了过来。”
顾长云拆信,“下次让他们来送罢。”
王管家笑呵呵应了,又问了要不要送消夜过来才退下。
顾长云一目十行,挑了下眉,“南衙禁军府衙最近很热闹么。”
白清实看他面色如常,不像是什么紧张的事,凑过去看,“死在百戏勾栏?一刀毙命……如苏柴兰的人?”
“如苏柴兰的人死了可落不到南衙禁军手里,”顾长云想了下,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也觉得这事和云奕他们有什么关系,一想起云奕,他将要说出口的话顿了一下,烦躁道,“左右生不出是非,等她好了再说。”
白清实觉得此言有理,便也就此作罢,将那封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疑惑,“这个庄律什么意思?”
顾长云隐隐记得是凌肖的手下,冷笑,“大约是谁的旧相识罢。”
白清实一怔,后知后觉想起被凌志晨软禁的义子凌肖,默默腹诽一句侯爷吃味也忒光明正大些。
云十一拖着嘴里还塞着什么东西没嚼完的云十三从屋顶上跳下来,朝顾长云行了礼,将今夜之事一一禀报。
眼看着顾长云的脸越来越黑,白清实暗叹一句红颜祸水,笑笑,又想起来那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是知晓这个楼清清会那么大胆生出此事,怕是顾长云说什么也不会和她牵扯上关系。
早先也只是互相利用罢了,是楼清清一步一步踏入了雷池,越轨的想法写在脸上。
顾长云额上青筋隐隐凸起,将手边墨砚狠狠挥到地上,墨点玉块四溅,咬牙呵道,“呵,呵……楼清清!”
有一些飞到了白清实他们的小腿上,力道不算轻,云十三大气不敢出,低着头拼命把嘴里的肉干往下咽,噎的脸红,云十一余光瞥见,无奈,不动声色往一边晃了晃身子挡了下他。
顾长云盛怒之下没理会他们的小动作,目光缓缓下移,他指上染了几滴墨色,有晕开蔓延的趋向,盯了一会儿他捻了捻指尖慢条斯理将墨色揉开,冷笑几声,拿帕子缓缓拭了。
白清实似乎是叹了口气,为楼清清,“这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顾长云笑容夹了些狠厉,“她该死。”
他费那么大力气想藏着掖着的人,竟是被这个女人随意挂满了大街小巷,呵,着急赶着去奈何桥喝孟婆汤么。
挥手让云十一云十三退下,顾长云揉了揉虎口,“且让我好好合计合计。”
说句实话,白清实已经许久未在顾长云脸上见过这么认真的神色了,当然,是在云姑娘不在的地方,莫名多了些看好戏的兴致,倒也没忘正事,提醒道,“萧丞可能近日有动作。”
顾长云敷衍的应了一声,明显心思不在此处。
关于云奕的事一件件叠了起来,白清实十分理解的没再催他思索朝堂之事,略提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好让他早些回去偏院。
云奕刚用完浓粥,拣几块软乎的点心用了,正对着那碗黑乎乎散发着苦气的汤药发愁。
一听顾长云进来的声音,忙屏息咬牙端起药碗一口气闷了,迅速用清茶漱了口,对着顾长云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顾长云紧皱的眉头稍微放松了些,递了块桂花糖给她。
云奕顺势摸上他的手腕,轻嗅,“不是说只回去换身衣服吗,怎么还去了书房,一手的松香墨味,侯爷骗人。”
顾长云抽出被她偷偷摸摸占便宜的手,嗔怪一声,“狗鼻子。”
他在床头坐下,云奕黏黏糊糊的靠过去,枕上他的腿。
顾长云的胳膊无措的在空中停了一下,迟疑的落在云奕肩头。
云奕身上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冷香,稍微一动,颈边的那颗小痣又露了出来,异常吸引他的目光,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奇迹般被安抚了下来。
一时静谧无话,云奕打了个哈欠,挠了挠顾长云的膝盖,“侯爷有话跟我说?”
顾长云回神,“嗯?”
“若是我能看见,侯爷的心事怕是都不会显在脸上,”云奕轻飘飘翘起兰花指在他腿上画了个圈,尾音暧昧,“怎么了?不说出来人家怎么给您排忧解难啊。”
顾长云没好气捏了把她的脸,“你这个样子排什么忧解什么难。”
云奕故作美人垂泪状,假惺惺道,“侯爷嫌弃人家。”
顾长云被她气笑,冷静了一下,道,“外面铺天盖地都是你的美人图,楼清清干的,南衙禁军府衙一具男子尸体,一刀毙命,你干的?”
“啥?”这信息量有些大,云奕反应了一下,缓慢的眨了下眼,“什么玩意儿?”
什么美人图?楼清清?男子尸体?哪一具?
她只不过睡了一觉,外面是翻天了不成?
顾长云嘲讽的冷哼了一声。
呵,排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