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打边炉吃到最后,顶好的猪骨熬成的浓浓高汤已浸了其他食材的鲜味,云奕心满意足的捧了一小碗慢慢喝,顾长云在一旁添了凉茶,让连翘碧云撤了残席。
顾长云喝茶不语,云奕舔舔唇,问他,“侯爷明日上朝么?”
“皇宫又不是什么好地方,”顾长云抬了抬眉,“怎么,你又想跟着去?”
云奕摇头,“这第几日了,多少人等一个结果呢。”
顾长云冷哼一声,“只要没损了他们的利害,要什么结果,”他忽而想到什么,皱眉,“怎么一歇着就谈正事,你就没其他话同我说了?在凌副都督面前也这般操心吗。”
云奕喝汤的动作一顿,险些呛着,心虚的以为顾长云知道她今晚干嘛去了,捂着嘴对他连连摆手。
顾长云若有所思,没忘给她拍背顺气,“他像是被凌志晨禁了足,你那么大反应,又去当滥好人了?”
他大概是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如同妒夫,云奕忍笑,一手撑在他膝上靠近,“那哪能,我一门心思全扑在了侯爷身上,还顾得上别人?”
花言巧语,顾长云顿了一下,没承认自己爱听,含蓄地点了点头,故作大度道,“那也不用,如苏力不是在三合楼?仔细如苏柴兰盯上那边。”
云奕得了便宜还卖乖,原话返给他,“侯爷怎么一歇着就谈正事,就没其他话同我说了?在范小姐面前也那么操心吗?”
顾长云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咬牙切齿戳了戳她唇边的笑意,“你个人精。”
云奕失笑,神情认真了些,“范小姐是怎么?我听王管家说她高热不退,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在这京都中相熟的也只有侯爷了,地主之谊咱们还是要尽的。”
“边去,热得慌,”顾长云斜睨她一眼,“是她自己要走,咱们可不能误人好事。”
寥寥数语,云奕听了个明白,惊讶,“范小姐……这般胆大果决么。”
顾长云淡淡道,“将门后人罢,想当年她祖父范老爷子,那才叫大将风范。”
见他的意思像是不愿多提,云奕饶是有点放心不下也错开了话题,没一会儿就催他去歇息,明日还要早起。
顾长云送她回去,瞥一眼她的小腹,轻咳一声,“你先别急着歇下,我让连翘煮了消食茶来。”
云奕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不会撑着睡的。”
顾长云跟着笑了下,转身去了。
次日早朝,果然有性急的人不等赵贯祺开口便提了此事。
赵子明身姿挺拔立于顾长云侧方,斜看他一眼,语气颇意味深长,“多日未见还未恭喜明平侯喜提新职,不知惠举一案明平侯查的怎么样了?”
话音未落,顾长云只觉得身后目光全汇聚在了自己背上,就连沉默寡言的萧丞,也多分了些余光给他。
赵贯祺沉默一瞬,开口道,“长云,不妨说说?三日已过,毕竟也不是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案子。”
顾长云心中早有预料,淡淡一颔首,“是。”
无所谓将沈麟事先准备好的整件案子的前前后后给说了个七七八八,直到顾长云自怀中掏出一物,朝中众人才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赵子明目光一凛,怒喝道,“冷铁兵器不得入朝堂,明平侯你好大的胆子,这东西怎么带进来的?!”
萧何光看清顾长云手中的小巧臂弩,心跳慢了一拍。
众人静默一瞬,大气不敢出一下。
方跃节二话不说往外迈出一步直直跪了下去,“是微臣的疏漏,请皇上责罚。”
顾长云心中冷笑,表面上却装着有些慌乱,看看赵贯祺看看跪着的方跃节,“害,只是一个架子罢了,没想到你们一个个反应这么这般大……”说着,他自觉也有不对,犹豫着要不要也跟着认错。
“先皇有言明平侯入宫可不卸兵器,”赵贯祺脸色并不算好,抬了抬手止住他的动作,目光沉沉,“长云,你拿的是什么?”
顾长云一手托着它,看向一旁的福善德。
福德善下意识看向赵贯祺,得到点头的回复后才匆匆上前,以袖覆掌双手托着送到赵贯祺面前。
见赵贯祺拿起臂弩细看,顾长云解释道,“此乃特制的臂弩,比寻常的要精巧结实数倍,正是行凶惠举之人的凶器。”
赵子明脸色难看,寒声道,“空口无凭,明平侯,万一此物是伪造凶器,你拿的出什么证据?”
“这臂弩是大理寺少卿所呈上,来历清清楚楚记于案簿,三王爷若是好奇,大可到大理寺亲自一览,”顾长云甚至没看他一眼,继续缓声道,“这特制臂弩上的凹槽,并不适合于冷铁弩箭,若皇上取来当日发现的骨针来看,便会知晓这到底是不是杀害惠举的凶器。”
赵子明嗤笑一声下意识便要反驳,没想赵贯祺这时出了声。
他一手慢慢抚过凹槽部分,猛地抬起臂弩直直指向下面,目光如箭,“长云,我信你。”
赵子明咬牙切齿噤了声。
顾长云挺直腰背,镇静的看着指向自己却空空如也的弩臂,“离北之地偏凉落后,使用骨针多以木筒吹射而出,定然不会配于如此精巧的臂弩,在京中也并未发现有离北外族的异常活动,皇上可放心,惠举受害之事定为有心之人暗杀,不是外族行凶。”
末了,他瞥一眼依旧跪着的方跃节,轻飘飘加上一句,“方都督,北衙禁军此番随大理寺巡视现场,可发现离北外族的踪迹了?”
方跃节神色未变,略一颔首,“回侯爷,北衙禁军巡卫现场前后三条街,并无离北外族的踪迹。”
赵子明不以为意,讽刺的意味很浓,“明平侯当凶手是傻子,杀了人明知道大理寺和北衙禁军的人在那还会回去看?”
顾长云淡淡一笑,“自然不是,只是大理寺毕竟只探查命案,并不着手管制京都巡防,”他面色有些犹豫,“若是冒昧去搜查某地,可不是越了界么。”
默默立在一旁的凌志晨一扫方才看热闹的心思,瞬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赵贯祺下一句就提到了南衙禁军。
“南衙禁军受命巡卫京都……”赵贯祺将臂弩交给福善德让他拿开,顺势揉了把眉心,“大理寺办案,巡查地方也是常理,长云,你下去若是要搜什么地方,去找凌志晨开搜查令便是。”
顾长云颔首,掩去唇边笑意,“是。”
凌志晨见并没有牵扯到自身南衙禁军巡卫不力的地方,抬眼瞥了下萧何光的背影,出列应和,“臣领命,必当配合明平侯彻查惠举受害之事。”
赵贯祺目光仍落在福善德手里的臂弩上,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面色似是松缓了些。
如此看来,行凶之人是离北外族的可能大大降低,赵贯祺脑子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有机会放松了些,道,“南北衙禁军,大理寺,都是护卫我大业安稳的得力部位,见诸位齐力行事,朕心甚慰,长云,听闻你提拔了新的大理寺少卿?”
顾长云心中叹了口气,顺水推舟将沈麟推了出去,“是,乃沈家沈二公子,沈麟。”
“沈麟……”赵贯祺隐隐有个印象,“当年的麒麟才子?能探查出这臂弩来由,是个有才干的人,有赏,”不由得感叹一句,“长云,你识人向来清明。”
这话牵出了顾长云唇边淡淡一抹讽刺,垂眼行了一礼,“皇上抬爱了。”
赵贯祺眸光微动,“这些天你受累了,朕看你消瘦了一圈,如此这般惠举的案子可慢慢查探,不必过于奔波劳碌。”
顾长云受宠若惊,连连应声。
萧何光不动声色紧盯福善德手中的臂弩,心中有了思量。
下了朝,赵远生跟顾长云一起往殿外走,赵子明黑着脸从两人身边经过,肩膀狠狠撞了下顾长云的。
顾长云倒没什么反应,赵远生啧了一声,胳膊肘戳了戳他,压低声音道,“可以啊长云,那个什么沈麟,蛮厉害的么。”
顾长云勾唇一笑,“可不是,幸好有他,”他飞快掠过身边经过之人面上的神色,目光滑开到远处福善德身上,“你先走罢,我去找皇上要些老参什么的。”
赵远生不可置信看着他,“前些日子皇上不是刚给你了些白参,你顿顿煲汤给喝完了?”
顾长云失笑,“这天气顿顿喝参汤不怕上火?范表妹病了,我府上的好药材都送到凝叶馆去了,这不是趁着进宫一回问皇上再讨一些好的。”
“皇宫里的东西确实比外面卖的好,”赵远生认同的点点头,反应过来,一惊,“范小姐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病的?”
“有两天了,昨儿我带大夫去瞧了,开的方子好像没用,”顾长云见福善德脚下动了动,忙推了赵远生一把让他先走,道,“福善德要走了,我先过去让他传个话了。”
赵远生点头,“那你先去,回头我也送些东西去凝叶馆。”
顾长云笑着跟他道一句有心,脚下一转朝福善德走去。
偏殿,赵贯祺急忙放下手中茶盏,惊问,“表妹病了?可请了大夫过去,大夫怎么说的?”
顾长云微微蹙眉,“昨儿表妹的侍女来侯府传话,说表妹病了已有好几天,找了几个大夫都没用才去寻我,我带的大夫才开出来一副药方,也不知道有没有成效,”说罢,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来跟皇上讨些好药材么。”
赵贯祺笑了笑,“皇宫里的药材随你拿,这有什么,”他顿了一下,皱眉,“还是得让太医院的人去看看……福善德,传朕口谕,太医院孙胗即下前往凝叶馆为范小姐诊病,不得马虎。”
福善德连忙躬身应是,急急忙忙出去唤了自己徒弟过来让他去太医院传话。
顾长云行礼道谢,“代表妹谢过了,外头那些大夫总比不上太医院。”
赵贯祺仍是担心,“表妹身子本来就弱,还有你,长云,你看看自己消瘦几圈了,要些什么都尽跟福善德说,让他多备一份送你府上去,让孙胗回来也给你诊一回脉,你和表妹两人都需好生养着。”
顾长云心道孙胗他去了凝叶馆一看可就顾不上其他了,面上还是老实应了声是。
赵贯祺似是还有其他话要说,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两人对着沉默片刻,赵贯祺幽幽叹口气,让顾长云先回去了。
顾长云走后,福善德小心翼翼瞅着赵贯祺的神色,犹豫着说些什么来宽他的心。
赵贯祺闭了闭眼,“你跟上去,问明平侯要些什么东西,准备好了送去。”
福善德莫名舒出一口气,答应着一溜小跑去追顾长云了。
偏殿中只余赵贯祺一人。
良久,他缓缓抬眸,不由自主扣紧了椅子扶手上的龙头,喃喃道,“沈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