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角落里沈麟的院子亮着灯。
沈麟披衣坐在床边,匡求随意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往他那让了让。
沈麟轻咳几声,摆了摆手。
匡求便自己吃,“名贴送到明平侯手里了。”
意料之内,又有些意外顾长云亲自去了,他还未张口说话,匡求意味深长的笑笑,“还见着了那位。”
“那位?”沈麟见他面上少有的鲜活,笑问,“还真有那位啊?”
匡求点头,回想片刻,“并不似外面所说的妖媚什么的,瞧着不一样的很。”
沈麟浅浅一笑,“流言蜚语罢了,”稀奇道,“真没想到,他什么时候找来了佳人。”
他精神有些不济,匡求吃完半包点心,略坐了一下喝口茶就走了,沈麟送他出房门,一扭头看见床头摆着半包折得整齐的点心。
次日,云奕惦记着侯爷要去大理寺,起了个大早,阿驿正在院中练晨功,看见她打着哈欠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惊讶瞪大眼,举着一大块巨石摇摇晃晃凑过去,“云奕,你今日起来的好早啊。”
云奕摸了摸他因用力而显出结实轮廓的胳膊,吹了个口哨,玩笑道,“阿驿真是深藏不露啊。”
阿驿没怎么听懂,但知道云奕是在夸她,兴冲冲的要给她展示举另一块更大的假山石。
云奕连忙从他手里救下无辜的假山,“唉唉唉,这个就不用了,知道你厉害,”转移话题,“见着侯爷没有?”
阿驿单手举着石头,指了指东边,“少爷应该刚起来,方才连翘姐姐去给少爷送早茶了。”
云奕前后检查他的姿势没有错误,拍拍他的胳膊,“行,仔细着些,我过去看看。”
顾长云看见她时也惊讶,“起来那么早?昨晚没睡好么。”
云奕无奈,透着一点心虚,“偶尔起个大早也不是新鲜事罢。”
“挺新鲜,”顾长云嗤笑一声,“过会儿去前面,等着先。”
云奕应了,乖乖坐一边看他收拾。
大理寺卿的官服还没有赶制出来,连翘还是拿了属于侯爷的盘龙及鹿纹饰窄袖紫袍来,顾长云斜睨云奕一眼,开口问,“怎么样?”
云奕艰难将目光从他腰身上移开,懵懵然,“什么怎么样?”
顾长云嘶了一声,连翘忙将袍子展开在她面前,笑道,“侯爷问姑娘这衣裳怎么样。”
顾长云脸在那放着呢,穿什么都好看是实话,紫色的袍子衬得他那双眸子风流倜傥,将他身上的冷戾和凌然尽数裹在其中。
连翘一动不动展着袍子,心中纳闷侯爷这件正经的袍子一直穿着,也没见他说过什么。
云奕摸了摸鼻尖,啧啧两声,“轻浮。”
连翘第一反应去看顾长云的神情。
顾长云心情像是还不错的样子,轻笑,“胆子愈发大了,敢说侯爷轻浮,”侧身吩咐连翘,“将那身银灰色的拿过来,这个收回去。”
连翘连声应了,连忙去找那身同样纹饰的银灰色长袍。
云奕笑的像个偷了腥的猫儿一般。
顾长云进里间收拾利索,再上前面用饭,马车备好人都走到门口了,顾长云一扭头看寸步寸移的云奕,“你要跟着?”
云奕眨眨眼,“能吗?”
“不能,”顾长云刮了下她的笔尖,“大理寺卿出公务,不让携带家眷。”
云奕不情不愿哦了一声。
陆沉负手站在门口,拧眉望向一旁。
顾长云注意到,上前问,“怎么了?”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裴文虎穿戴的整整齐齐,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缩在石狮子后面,脸被石柱子挤扁,咂摸着嘴睡的正香。
顾长云挑了下眉,“陆沉,叫醒他。”
云奕从他身后探出头,好奇,“侯爷,你风月债找上门了么……这谁啊?”
顾长云白她一眼,“裴文虎,昨个从吏部捞出来的一小孩,往后跟着我在大理寺。”
陆沉对着裴文虎那张娃娃脸沉默片刻,收回刀鞘蹲下身,用手背拍拍他的侧脸。
裴文虎梦呓几句,偏过脸翻了个身,结果脖子硌在狮子的脚上,给自己疼醒了。
“嘶疼疼疼……”裴文虎泪花一下子飙出来,捂着脖子一抬头,一圈人或远或近的静静望着他,尴尬笑笑,“哈哈哈各位早好……”
一偏头看见了长身而立于台阶上的顾长云,惊喜翻身而起,“侯爷!”
陆沉先一步以刀鞘拦在他面前。
经他这么一闹腾,路过有几个胆大的偷摸往门口这边瞥,云奕见状拉了拉顾长云的袖子,藏在他身后小声道一句,“我先回去了,侯爷万事顺利。”
顾长云颔首,反手握住她的腕子揉捏了一下。
裴文虎原本没注意顾长云身后还有个人,云奕走的时候迎着风,他只看见荡起来的一角衣摆,好奇想要定睛细看的时候,顾长云上前一步,问他,“你怎么在这?”
裴文虎嘿嘿一笑,“我昨个去大理寺看的时候,大理少卿的脸色可吓人了,递完公文我就溜了,这不今个想着在侯爷家门口等着,等侯爷一起去。”
顾长云轻飘飘瞥了一眼门口的石狮子。
裴文虎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不好意思搂紧了怀里的包袱,“那啥,我不知道侯爷啥时候出门,早点过来等着,有点太早了哈哈……”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就是细若蚊蝇,头也越老越低。
顾长云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将他调到手底下的决定,顿了一下,“下次来学会敲门,别在外面等。”
裴文虎眼巴巴应了一声,后悔今个来的急没有顺路买俩肉包子,现在有点饿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吃两口东西,明平侯一贯性子懒散,应该不会像吏部那些老古板一样恪守规矩不到最后不让歇息吧。
他脑子里乱想着事,跟着顾长云走到马车旁就站着不动等出发了。
陆沉面无表情将他往前面推了推,裴文虎刚想扭头问你推我干啥,一抬眼顾长云坐在车里掀着帘子看他,傻傻指了指自己,“我也上去?”
顾长云点头,指节叩了叩固定在马车车壁上的小柜子,“不是没用饭?这里面有吃的。”
裴文虎受宠若惊,裴文虎感激涕零,裴文虎往嘴里塞点心一口一个。
等到了大理寺,三盒点心被他吃了个七七八八,不好意思看顾长云。
顾长云今日来便算是正式上任了,大理寺卿和大理寺丞寺正等人得了消息,在门前站了一片迎接明平侯的车马。
远远的,裴文虎听见动静,小心掀开窗帘看了一眼,顿时紧张的找不到东南西北,咽咽口水,“好多人啊。”
顾长云不以为意笑笑,“好歹是大理寺卿上任。”
裴文虎望着他,微微有些不太赞同,他觉得若是论高低,明平侯这个名谓必然要先于大理寺卿。
耿贞度立于人群正中,嘴角耷拉着,脸上皮笑肉不笑挂着笑,身后众人神色多有不自然,却都勉强扯起嘴角,拘谨又讨好的笑着。
沈麟身后站着匡求,两人站在最后面的边上,同下了马车的顾长云淡淡对视一眼。
顾长云错开目光,脸上挂着在外惯有的笑,眉眼压着三分懒散,慢悠悠从马车上搭着陆沉的肩膀下来。
余光瞥见后面还钻出来一个娃娃脸,耿贞度先是一愣,心中嗤笑一声明平侯还真是不计较,跟什么人都能混在一起。
规矩还是要有,耿贞度饶是心里再怎么想,还是上前一步,领众人齐齐对顾长云行礼。
顾长云漫不经心摆摆手,径直从众人自觉让出的地方走进门,对于耿贞度是连一眼都懒得看。
耿贞度面色一僵,咬着腮帮子跟上去。
“让一让啊让一让,借光借光……”裴文虎搂紧小包袱,从人群缝隙中钻过,肩膀似是不经意撞开耿贞度。
顾长云听见动静,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
云奕有事要做,等顾长云走后待了一会儿便要出门,阿驿正在院子里玩一副白清实做给他的七巧板,看见她要出门,眼巴巴望着她问,“云奕,你又要出门吗?”
来喜来福有自己的事要做,不会每时每刻都陪着他玩,陆沉总要跟着顾长云出门,白清实也有正经事,阿驿懂事,没人陪他的时候就自己玩自己的,不给身边人添麻烦。
懂事的怪可怜见儿的,云奕想想有些不忍,也不忍瞒他,“我有事得出去一趟。”
阿驿乖巧点头,不问她去哪,也不问什么时候回来,更不问能不能带着自己一起,只道,“那你早点回来吃饭。”
云奕眸光微闪,过去揉揉他的脑袋,“下次带你出去玩。”
阿驿马上雀跃起来,“好,一言为定!”
他乐颠颠的送云奕出后门,云奕走了两步又回来,问他想吃什么回来时捎给他。
三合楼后院,晏剡避开端着三层碗筷的伙计,顺便抬手扶了下装满新鲜蔬果的大筐子,拉着一人问,“家主在前面吗?”
伙计一手提一大缸腌菜,往前面抬抬下巴,“都搁前面呢。”
“行,谢了,”晏剡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伙计笑骂他一句,胳膊上绷出的肌肉结实漂亮,呼吸平稳的拎着他那两个半人高的大腌菜缸去了。
晏剡一路绕开忙碌的众人,一掀帘子,晏子初正吩咐晏箜什么事,一扭头看见他,“回来了?”
晏剡应了一声,过去一把把晏箜夹在胳膊下面,“好小子啊,哥不在帮忙干了不少活吧。”
晏箜无奈扒拉开他的胳膊,有些赧然,小声飞快道,“月杏儿下来了。”
晏剡瞥一眼楼梯上打着哈欠的月杏儿,松开手还替他整整领子,捶了他肩膀一下,戏谑,“好小子。”
晏子初眼里也带了些笑,问晏剡,“事儿办的怎么样?”
晏剡收敛了玩笑神色,“连窝端了,一个个兴风作浪的,自找麻烦。”
江湖中不乏别有用心且胆大妄为的人,晏子初去了京都,蜀州那边有用心之人手脚不干净,晏剡此去带人将勾结起来的那几众人收拾了一顿,肃清各地。
晏子初便不多过问,将桌上如苏力的小像给他一张,“楼里丢了一小孩,往百戏勾栏深处里找。”
晏剡接过,看了一眼默默记牢再放回去,随口道,“还没找到?我听说丢很久了。”
晏子初可疑的迟疑了一下,绷着脸道,“小孩子皮实,吃点苦头不算什么。”
晏剡无语的扯扯嘴角,得了吧,您还是斤斤计较这小孩关于人家长乐坊坊主的事呢,公报私仇。
云奕这时候进了门,一看见晏剡,先打了个招呼,问晏子初,“哟,可算派正经人去办事了?”
晏箜哭笑不得,自己只是按家主吩咐办事,什么时候成了不正经的人,扭头看月杏儿偷摸憋笑,顿时觉得被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去百戏勾栏?带我一个,”云奕跟月杏儿互换了个眼色,心不在焉道,“我去长长见识,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