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月杏儿扶着墙微微喘气,一脸后怕,“小姐,我胳膊上鸡皮疙瘩还没下去呢。”
云奕一手给她顺气,眯起眼望向百戏勾栏的方向,似乎是叹了口气,“草率了。”
“啊?”月杏儿没听清,回头看她,“小姐你说啥?”
云奕没回头,把空空如也的竹筒递给她看,“你乌梅汤全洒没了。”
月杏儿一哽,方才那架势,谁顾得上乌梅汤啊。
反应了一会才觉得手里多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个面具,茫然问云奕,“小姐,你的面具呢?”
“当然是挂回去了,不然带出来……吗?”云奕回身,顺着她的视线低头,顿了一下才将这句话说完。
月杏儿欲哭无泪,“我咋给带出来了?”
“别慌,”云奕一阵好笑,“改天我还回去就行了。”
月杏儿紧张的攥紧她的袖子,“小姐你还要去?要不算了吧,怪瘆人的……”
云奕笑笑,接过面具指尖描着上面的花纹,淡淡道,“得物归原主啊。”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想说不敢说的样子,云奕将面具收到怀中,安抚道,“好了好了,如苏力就在里面,早晚都得再进去一趟的。”
月杏儿好看的眉毛拧起来,“如苏力在百戏勾栏里?他没事跑那里面干什么?!”
云奕耸耸肩,“等把人找回来你问他。”
月杏儿咬牙切齿,“瞎窜跶什么,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等他回来,”云奕可疑的停顿了一下,“可能不用你打腿就断了。”
月杏儿一愣,“你意思是……”
云奕一脸同情的拍拍她的肩,“赶紧回去给晏子初说一声早点动手罢,再晚些孩子小命可能就交代在这了。”
话是这么说,云奕心里知道在这里搜查有多难,今日来那么一回更是加深了她的推测,勾栏里面都是固定的一些人,少人的话可能看不出来,但若了多了外来人,定然是能辨认出的。
难办,云奕浅浅呵了口气,摸了摸不安往回望的小脑袋,“先回去罢,我跟晏子初说,别让他知道今日我带你来过。”
月杏儿苦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好像还没到饭点,云奕一手遮在眼上看了看日头的位置,扭头对举着糖葫芦的月杏儿犹豫道,“要不你先回去?”
月杏儿嘎嘣咬碎一粒果子咽下,语气果断,“小姐你又要去哪,我要跟着。”
云奕无奈,“真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南衙禁军府邸,汪习骂骂咧咧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十分烦躁的揉乱了额发,瞥一眼面无表情看兵书的凌肖,更觉得心里面发堵,跑到桌边一连灌下半壶凉茶。
凌肖掀过一页书,随口道,“少喝凉茶,倒温水喝。”
半壶凉茶都没能浇灭一肚子火气,汪习重重的喘了口气,三两步冲到他面前,“头儿!那个凌江成天作威作福的,巡街都不让你去了!让你闲在府邸里什么事都不干,他是想翻天不成?”
“闲着不好?”这一页书他默背下来,淡淡又翻一页,“总都督还没说什么,着急有用?”
汪习哑口无言。
凌志晨才不会说什么,凌江的心思如今是人尽皆知,若不是仗着凌志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可能压身为副都督的凌肖一头。
想到这,汪习颇为复杂的看了宠辱不惊的凌肖一眼,凌家家事那么乱,现在又整出来一个凌江,凌志晨一直暗地里搜罗各地驻军中人才,妄想替换下凌肖,表面功夫做得真好……
凌肖身在凌家,着实是受委屈了。
凌肖淡淡道,“别看我,想想你自己罢。”
汪习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凌肖静默片刻,放下书看他,“你耗在我这已经五六日了罢,再不去当值,月薪就要扣折半了。”
汪习撇撇嘴,脸拉的老长,嘟囔道,“我才不想看见那个凌江。”
凌肖垂眸继续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得为日后成家做准备,我同财务那边说了,若是你明日去当值就不扣你那么多了。”
说到成家这事汪习红了眼眶,蹲在门槛上对着外面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凌肖意识到不对,起身往他那走了两步,皱眉,“汪习?发生什么事了?”
老大一个汉子憋屈的蹲在门槛上,脸涨的通红,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眼泪无声的往下淌。
凌肖确实惊了一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回屋,外面有人走动。”
汪习抹了把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头儿,让你看笑话了。”
凌肖没问什么,只给他递了杯温水。
汪习捧在手里小小吸溜了一口,两人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汪习红着眼交代了,“小月儿……小月儿他爹嫌我的官职太危险,稍有不慎就牵连到了家里面,不同意……非要把小月儿嫁给那个卖米的黄老板……小月儿还真答应了……”
凌肖听完他断断续续的讲述,更加沉默了。
他本就不善言辞,遇到感情这种事,不比汪习精明到哪去,只有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汪习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打了个哭嗝,“头儿,他们都欺负人……我就只剩跟着你了,我就跟着你,不跟其他姓凌的,你别撵我走……”
风月这种事,遇见即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求有因有果,凌肖默了默,目光飘向窗外,终是没再提让他去当值的事了。
汪习平静下来后自觉丢人,寻了个由头跑出去了,留凌肖一人在房中看书。
可凌肖早已心乱,哪里看得进去。
凌家私宅,云奕抱着胳膊靠墙等在巷子外,月杏儿蹑手蹑脚小跑过来,神秘兮兮道,“小姐,没人。”
“让你去看一眼,又不是让你做贼,”云奕啧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那么熟练呢。”
“熟练不好吗?”月杏儿吐舌,玩笑道,“都是跟着你学的。”
“都是跟我学的……”云奕轻飘飘重复一遍,失笑,“其他好的不学,回头老先生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埋怨我。”
胳膊一伸勾上她的肩膀,轻佻笑道,“逛花街吃花酒,偷偷带你去百戏勾栏,哪一个都够罚我扫十天半个月院子……走罢,进去看看。”
月杏儿看着蹲在墙头回身招呼她快点上来的云奕,仔细想想她好像跟着云奕确实没学什么正经的东西,身子却乖乖的一搭云奕的手上了墙头,疑惑,“小姐,咱来凌肖家干啥?偷东西?”
环视院子布局同她上次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云奕随口答道,“嗯对,凌大人私藏万金,就埋在这院子地下,今儿我带你来挖他的私房钱。”
月杏儿自然能听出她在开玩笑,翻了个白眼,“把我当小孩哄呢,凌大人的私房钱你怎么知道在哪,他一个南衙禁军副都督哪里有万金可藏。”
云奕顿了一下,表情一言难尽,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换个七王爷的院墙翻,还用这副说辞她指定就信了。
月杏儿莫名其妙,“小姐你看我干啥?不下去吗?”
“这就下去,”云奕爱怜的摸摸她的脑袋,先跃下墙头,回身接了她一下,“随便看看就行,仔细别留下痕迹。”
月杏儿点头,眼瞅着说是随便看看的某人直朝寝屋走去。
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云奕大致扫了几眼,目光静静落在窗台上的一盆草。
没错,就是草,她撑身进来的时候下意识避开,还以为是凌肖养的兰花,转悠一圈扭头再看时才发现不对,喊月杏儿过来,“月杏儿,过来一下。”
月杏儿正打量树下手工打制的秋千,闻声小跑过去,“咋了?”
云奕站在窗里,指指那盆叶片杂乱的草,“认认这是什么。”
月杏儿凑近了些,想要去碰碰叶片的手被云奕轻轻揽了一下,“别乱碰,万一有毒。”
寻常人家谁会在寝屋的窗台上养一盆毒草,月杏儿撇撇嘴,听话的收回手,凑近了仔细端详。
云奕不催她,虽说这房中就多了盆草,她还是走开了些看看别的,留月杏儿一个人沉思。
“长的还真像兰花,”月杏儿心里痒痒不能上手碰,左右移动着观察,“叶如柳而短,根部有浅紫色……本草纲目里有这玩意吗?”
旁边传来云奕的调笑,“看来有人学艺不精。”
“才没有,”月杏儿嚷嚷一句,俯下身子瞧它的叶脉,“像《南方草木状》里提到的鹤草,出于南海,当夏开花,其花曲尘色,形如飞鹤……再过小半个月估计就要结花苞了。”
“是吗?”云奕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凌肖一直居于京都,几乎没有至交好友,汪习他们几个也是一直在京都,这盆花哪来的?
云奕想了想,多问一句,“这花稀奇吗?”
“当然稀奇,”月杏儿小小惊呼一声,“有关记载能收进我师父内书房里的东西怎么会不稀奇?!”
云奕应了一声,瞧了片刻,面色不改利索出手薅走了一片叶子。
整整齐齐直接从泥土里薅出来,没留下一点痕迹。
月杏儿又一声惊呼哽在喉咙里,呆了半天,“小姐你薅它叶子干啥?”
云奕漫不经心用帕子包了塞进腰包,“回去喂蝈蝈。”
似是才想起来,云奕问,“这花有什么稀奇的作用吗?不能就看个花吧。”
月杏儿无奈,“书云是媚草,上有虫,老蜕为蝶,赤黄色,女子藏之,谓之媚蝶,能致其夫怜爱。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第一次见这种作用的草。”
也不知道云奕听没听的进去,月杏儿看她的表情像是听了,又像是没放在心上,在很多云奕放松下来的时候月杏儿是看不懂她的表情的,柳正说那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厚厚的伪饰,好让她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任何人攻破。
当时月杏儿似懂非懂的点头,扭头看向独自出神的云奕,总觉得心里微微抽痛,没等她反应明白,云奕就已经回过神笑着朝她招手说要带她去买话梅糖吃了。
但柳正的话她一直深深记在心里。
云奕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走了,再不回去晏子初又该生气了。”
月杏儿慢吞吞嗯了一声,跟她身后翻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