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奕走在街上,微微失神,没注意同一人肩膀相撞,她下盘稳身形只是稍微晃了一下,恍惚间听见一声铃铛响,似远又似近,正要静下细细分辨,同她相撞的那男子趔跌两步,骂骂咧咧的就要去拽她的胳膊要讨个说法。
云奕本就站定看他,一抬手躲过,淡淡道了句对不住,抽身离去。
那男子还欲追上去,手腕被人狠狠一握,用力之大让他整个小臂瞬时全麻,惊愕回首,对上南衙禁军副都督毫无温度的一张脸,顿时舌头打了结,“大,大人……”
凌肖面无表情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颔首道,“对不住。”紧接着饶过他快步离开。
男子久未回神,愣愣低头一看,瞠目结舌,手里赫然多了锭碎银,不可置信嘀咕一句,“这人怎么回事……”
云奕旁若无人的继续往前走,这条街热闹,卖吃食的有许多,是她惯喜欢逛的,羊肉胡饼的香味直直扑来,她恍然闻不到似的,闷着头往前走。
忽然被人拉着手腕往后扯了一下,她一个不妨,后退撞入一人结实怀抱,眨眼间避开面前横穿过的载满货物的马车。
又是一声铃响,云奕眨眨眼,疑心自己最近药吃太多把耳朵给吃出毛病了,除了关于顾长云的幻听就是这种铃响,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
凌肖扶她站稳,见她神色恍惚心中一阵刺痛,轻声唤她,“云奕。”
从撞入他怀中那一刻云奕就认出来是他,凌肖将她从飘渺的云端拉了下来,她还被他扶着小臂,手心的温热源源不断的传来,隐隐给了她一丝一缕的真实感。
云奕抬眸,对他浅浅一笑,借整理碎发错开他的手,云淡风轻道,“好巧啊凌大人。”
她不提当日再次悄然离开之事,凌肖纵然心中酸涩也绝口不提,默契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顿了顿,道,“云姑娘这是要去哪,在下可送你一程。”
被他这么一问,云奕愣了下,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没想竟鬼使神差的缓缓摇了摇头。
凌肖神色一松,试探道,“可是要买些东西?那我们转转?”
云奕微不可察的从眸光扫过他全身,点了点头。
秀女入京,店家都新进了不少东西,凌肖略一思索,看了眼云奕单薄的腰身,自觉的先带她从卖吃食的地方逛起,一路上都微微侧身紧跟在云奕身后,人多的时候就伸手虚虚护着她肩背,杜绝了一切被人冲撞的可能。
人越多的地方人气越足,云奕慢慢有了些精神,无奈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儿,倒不用这样。”
凌肖不好意思笑笑,抿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我知道的。”
之前一直没发觉他颊边有个梨涡,凌肖平日在外面绷着脸,在云奕面前神色缓和,偶尔轻笑,从未这样腼腆又明显的笑过,他穿着银灰的常服,衬的整个人都温和的多。
云奕不自觉若有若无多看了两眼。
话是这样说,凌肖护着她的手却从未放下去过。
转了半圈,只要云奕多看两眼的东西,凌肖都要上前掏钱。
起初云奕只是新奇多看了看点心铺子里新出的糕点,凌肖二话不说,半推半护的带着人上前就要了一包。
云奕捧着糕点失笑,尝尝却不怎么合口味,转眼去看凌肖。
凌肖浅笑,什么话都没说,自觉接过提在手里,继续带她转悠。
新出的糕点太过甜腻,压不住云奕舌根的苦,她自认不是好人,善捉弄人心,且毫无悔意,却在此时有了那么丁点懊恼。
凌肖给她的感觉太让她生疏。
不该。
一把按住凌肖欲带她继续往前的手,回绝的话在望进凌肖的眸子时堵在了喉咙里。
凌肖反手握住她腕子,垂眸看他,轻轻开口,语气诚恳而哀求,“我再带你转转罢。”
顿觉当头一棒,云奕眼前晃了一下,看着凌肖棱角分明的脸庞,竟与记忆深处一人隐隐有了几分重合之处。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语气,在人声鼎沸中,有人对她说过不止一遍。
那种小心把她捧在心尖上,以至于带了几分卑微的语气,那样的认真那样的温柔,只有一人对她有过,如同狂风过境般,在云奕此刻摇摇欲坠的心锁上重重一击,搅起死水,掀起最下面的往事。
她看向凌肖的目光一时糅进了太多。
远处传来乐曲之声,伴着鼓声锣声,凌肖正微微仰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微微拧眉,手上还下意识护着云奕,免得她被闻声赶去凑热闹的人们挤到,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
云奕很快回神,抹了把脸,也往那边看去,“怎么了?”
凌肖语气没什么起伏,“范氏女子入京。”
云奕险些被他这一句范氏女子逗笑,“我看看。”
凌肖让出位置让她能更好看到,余光瞥见一人,面色猛地一沉,犹豫一下,无声退开几步。
云奕正啧啧感慨这阵仗果然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注意到凌肖的动作,没有多问,忽而想起一事,把目光重新投到街道正中间去。
皇上重视范灵均入京,派了北衙禁军护卫,但南衙禁军仍占多数,凌肖身为南衙禁军副都督,理应在护卫的队伍前,而不该在这里陪自己瞎转悠着买东西。
而且凌肖方才的反应也让人要多想。
云奕同他对视一眼,默契走开一些,往前融入看热闹的人群中。
凌肖目光灼灼紧锁她的背影,在车马驶来之前飞速移开目光。
南衙禁军前,骑一高头大马的男子是个生面孔,云奕回想了半日也没什么印象,惊奇之下,余光瞥见一旁女子踮脚探身看,神情失落,嘴里嘀咕着,“怎么是他……哎,凌大人怎么没来。”
云奕表情复杂一瞬,往后瞥一眼,憋笑凑过去,小声八卦道,“哎这人是谁啊?怎么没见过,之前不是凌大人吗?”
女子警惕的上下打量她一遍,没说话。
云奕才想起来京都中心悦南衙禁军副都督的女子能排好几个长街,心中一阵无语,凑近了些,亲亲热热的挽上她的胳膊,“我看这位大人模样比咱们凌大人差得多了……”
那女子马上点头附会,小心以帕子掩口,小声道,“对吧对吧,差得远了,那是凌家小少爷的表兄,叫凌什么来着,凌江……前些日子才露脸……“
云奕顿时明白晓畅,猜到凌志晨已动了替换下凌肖的念头,暗自感叹两句这凌肖凌大人的日子不如表面光鲜,一时唏嘘不已。
凌肖站于人群之后,将糕点背在身后拎着,挺直腰背目光放在面前地上,余光一直注意云奕一举一动。
那凌江也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该是比凌肖小上两三岁,也是面若冠玉,只是眼尾阴戾,眉宇间满是傲气,不经意瞥着两边人群时,面上隐隐闪过一丝讥讽。
给云奕的第一印象,还不如方跃节身边的笑里藏刀方善学顺眼。
云奕嗤笑一声,凌志晨什么眼光,想让这厮接替凌肖的位置,难以服人,简直痴人说梦。
凌肖敏感捕捉到她嘴角上扬的嘲讽,面色一缓,唇角也跟着有了一丝笑意。
凌江目光桀骜,发觉凌肖的身影,冷哼一声,故作漫不经心斜睨他一眼,行过他面前时故意勒马慢下速度,洋洋得意的看他。
小孩子把戏,凌肖同云奕俱是这般想。
因方才弄的,云奕站得靠前了些,凌江见凌肖没有多理会他,心中焦躁,重重冷哼一声,恨恨将目光放到别处,这样随意一扫落到了云奕这边。
这素衣女子虽低着头处于喧嚣人群中,却像是远在千里之外般格格不入,凌江心下古怪,不免多看了两眼,忽而后背一刺,战栗感直冲头顶,他猛然回头,出于本能手已然摸上佩刀刀柄。
方才一直未抬眼的凌肖漠然望着他,目光毫无遮挡如蛇蝎,狠戾的死咬住他不放,眼刀狠狠刮过他的眼。
凌江后背汗毛倒竖,心下愕然这闷葫芦居然有这样的一面,转念一想,看着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凌肖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讽刺压过方才的惧怕,愈发洋洋得意的驱马过去了。
云奕对他不感兴趣,目光粘连在后面的马车上。
其中最显眼的那辆,外面缠着绫罗绸缎,车厢四角坠着香袋银铃铛串,车壁外侧绘有精致暗纹,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坐的,低调不失华贵。
云奕盯着那块帘子,心中默念风来。
如有天助般起了风,微微掀起窗帘一角,足以云奕一瞬窥见其中佳人。
同云奕想的大差不差,气质出众容貌上乘,十足十的大家闺秀,因舟车劳顿略带几分疲色,却更惹人怜爱。
云奕闭了闭眼,慢慢退出人群。
凌肖在后面等她,带她远离这条街上的喧嚣。
日头愈升愈高,凌肖注意到云奕已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看四周,提议找个地方歇罢吃点东西。
云奕被他提醒,一抬头看见不远处三合楼的招牌,心中有了计较。
片刻后,柳才平看着自家大小姐兴冲冲拉了一个男人进来,差点一口茶呛着。
柳正捧着账本,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云奕拉着凌肖的手上,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
云奕一脸无语,问一边目瞪口呆的伙计,“二楼花台那边,还有没有空位?”
伙计如梦初醒,连忙回道,“有有有,您请跟我来。”
云奕拉着一脸茫然的凌肖上楼,生怕他跑了一般,把人安排在花台最靠窗的位置,让他先看看菜单子,说自己去下面同旧友说几句话讨一壶好酒来。
凌肖隔着细竹帘和纱幔,看她兴冲冲下楼,以为她回了旧地心情放好,便没有多想。
云奕一下楼对上一众探究的目光,柳才平颤巍巍上前,“小姐,这什么情况?终于不打算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了?”
柳正浅浅一点头,憋笑,“可喜可贺。”
云奕白他一眼,问柳才平,“柳叔,晏子初呢?月杏儿也没在?”
柳才平还恍惚着她心里到底换了人没有,含糊嗯了一声。
柳正代为回答,“如苏力不见了,家主带月杏儿他们去寻了。”
云奕想都没想,果断道,“他对如苏力才没那么上心,你让人去长乐坊找,我有急事,喊他赶紧回来。”
见她神色认真,柳正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皱眉瞥一眼楼上,扭头找人去长乐坊了。
云奕不能在楼下待太久,打了壶竹叶青就上去了。
如她所料,三儿找了半天才在长乐坊一角寻到易容换装独自一人的晏子初。
晏子初惊讶到失语,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咬牙道,“谁让你来找的?是不是晏子宁。”
三儿咽咽口水,不敢看他,只能乱瞟旁边,“嗯……小姐说有要紧事找您……”
晏子初咬牙切齿,冷笑不止,“一天天的不见人,有要紧事了才想起来我。”话是这样说着,身子比嘴诚实,马上就起身往外走,“什么要紧事她说了吗?”
三儿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要您,去帮她相一个人。”
晏子初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预感没什么好事,语调上扬,“相一个人?”
三儿不知该有什么反应,犹犹豫豫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