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楼,二楼云水间内,云奕刚掀开一个茶杯,站在一侧的柳老板柳才平连忙上前替她倒茶,云奕刚把目光投向一侧墙壁上挂着的菜品木牌,跟柳才平并肩的柳家长子柳正马上双手捧上菜品折子。
云奕哭笑不得,“柳叔,我只是来吃个便饭而已。”
柳才平讪讪一笑,“小姐说的是,今早上才进了新鲜蔬果,想吃什么楼里都能做。”
三合楼背后的主人是晏家,早听闻小姐私逃家主追了一路,刚得了消息说家主追着小姐来了京都,这家主还没抓住人,小姐大摇大摆来了三合楼是什么意思,柳才平暗地捏了把汗,纠结到底要不要将小姐在此的消息传信给家主。
云奕粗略的扫了两眼菜品折子就搁到了一旁,“不用麻烦,就随便做几道时令菜就行。”
柳才平连连应是,斟酌几番对犯难的柳正说了几个菜名,眼看他越报越多,云奕急忙打断他,“够了够了柳叔,一顿便饭而已,我一个人用不了多少。”
柳正看了眼久年未见的云奕,想想她惊人的饭量,默默又添上两道菜名。
云奕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着磨了磨牙,“许久不见柳郎,竟是长成了精明能干的大儿郎。”
这一个笑顿时将柳正带回还在晏家庄时天天受云奕欺负天天背黑锅的日子,不禁后背发冷打了个激灵,忙脚底抹油开溜,“小姐谬赞了,我这就去后厨帮忙准备饭菜。”
柳正走了,柳才平还在,他紧张的搓了搓手,心有百般疑惑却不知如何开口。
云奕喝了口茶,轻笑,“柳叔不必与我这般客气,若是想同我叙旧坐下便是。”
晏家治下有方对主子的事从不过问,方才她让楼里准备饭菜往明平侯府送,柳叔二话不说就吩咐下去,现在想说的话只能与晏子初有关。
柳才平挪了两步小心翼翼的坐到云奕对面,犹豫片刻才开口,“小姐此次进京,不知家主……”
云奕浅浅一笑,“晏家主年轻力壮生龙活虎身体一切安康,谢柳叔关心。”
这什么跟什么啊,柳才平看着云奕娇俏的笑脸一阵恍惚,暗自感叹时光一晃眼小姐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啊。
云奕托着腮看向窗外,神情掺了两分神往,“以往只在书中看过,说是京都繁华,百姓热闹,还以为是说的笑话,现在亲眼一看,竟是之前的我孤陋寡闻了。”
如果柳正在此肯定能认出云奕这又是在做戏,柳才平跟着她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继续恍惚,小姐之前一直待在蜀州被家主看在身边,还真没机会见见这京都的繁华,心疼之情油然而生,“小姐莫要妄自菲薄,你在京都一日,老奴必将好生招待一日。”
云奕勉强的笑笑,“多谢柳叔好心,只怕我在京都待不了几日,家兄他……”
“小姐莫要担心,”柳才平咬咬牙,豁出去了,“三合楼会帮小姐的。”
云奕从眼中泛起湿意,感激一笑,“果然还是柳叔疼我。”
受了云奕一大箩筐好话的柳才平晕晕乎乎的回到楼下柜台,柳正眼睛瞄着水云间,溜到父亲身旁,“父亲,我们给家主通报一声吗?”
柳才平压低声音,“先别急着通报,等小姐多玩几天再说。”
柳正就知道云奕的厉害,又无奈又担心,“这不太好吧。”
“不好什么不好,”柳才平一瞪眼,“小姐还不是想多玩几天,在我们的地盘小姐还能有什么差错,我们不通报这一声家主还能找不到小姐?”
就怕小姐不是来单纯的玩玩,柳正叹口气没再反驳,算了算了,连家主都拿小姐没有办法更何况是父亲,走一步是一步吧,就算家主怪罪下来不还有小姐吗。
柳正默默安慰自己,到后厨给云奕端菜去了。
鲜鹅鲊,葱泼兔,酿鱼,紫苏虾,翡翠豆腐羹,樱桃煎,并一大盅乳鸽汤。
云奕心满意足的一扫干净。
柳正去给她添茶时水云间空空如也,桌上摆着一些泥人老虎布偶木雕之类的小玩意,叫柳才平来看,柳才平乐呵呵的捧了给放到柜台后的木架子上了。
柳正看着自家父亲乐呵呵的背影,不得不感慨一声云奕真会讨人欢心。
云奕吃饱喝足,也不怕晏子初发现当街行家法,慢悠悠夹在街上的人群中瞎溜达。
南衙禁军照例巡卫,百姓侧让。
云奕随着人群退到路边,她见旁边一半百老妇行动不便,抬手扶了一下。
老妇连声谢过她,云奕淡淡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再抬头的时候,正巧那南衙禁军副都督凌肖从她面前经过,在人群的缝隙中她窥得少年风流,饶是侧脸也俊朗非凡。
她这般想着,脚步慢慢后移,退到人群最后往后方小巷子里去了。
凌肖走出十多步到了人群稍少的地方停住脚步,回头往方才瞥见一抹青色的地方看,若有所思。
汪习疑道,“头儿?怎么了头儿?”
凌肖静了片刻,道,“无事。”带着众人继续往前巡视。
汪习摸不着头脑,最近他们头儿出神的次数愈来愈多,要不是头儿还是那万年不变的木头脸,他简直怀疑有狐狸成精对他们头儿下手了。
云奕抄小道去了花街,谨慎的转了一圈,发现晏子初和月杏儿他们都不见了,她当然不信晏子初就这样善罢甘休带月杏儿回去留她一人在这边,琢磨了半日也不知道这厮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在城中找了半日,又乔装去了护城河边问一问船夫,今日并没有出城的大船。
云奕无奈望天,月杏儿啊月杏儿这可不是主子不救你,主子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啊。
这边的月杏儿皱着小脸蹲在墙根,瞅着手里的小瓷瓶苦不堪言连连叹气,想起昨夜家主的话,还说不是什么大事,往明平侯饭碗里下药能不是什么大事?要是主子知道非得扒她一层皮,嘴巴一撇,“家主和主子没一个是好人。”
探出头看看三十丈开外的明平侯府后墙,又缩回来继续纠结,这可怎么办,要不然,还是偷溜吧。
这个念头刚刚萌芽还没想能不能行,就被一枚短箭“嗖”一声射到脚边打断了思绪,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再偏一点就射她鞋面上了。
愤愤抬头一看,晏箜那家伙躲在几十步外的一处墙头,刚挪开随身弓弩,朝自己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一个个净欺负人,月杏儿气不过,抓起短箭朝他的方向一甩。
晏箜抬手十分随意的二指夹住短箭别回腰包间,笑着举起一个和月杏儿手里一模一样的小瓷瓶晃了晃。
看来家主这是非要让明平侯吃上一顿加料的饭菜了,不行不行,晏箜那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药下多就可要了命了,月杏儿一皱眉一咬牙,算了还是自己来吧。
这药名为赤芍散,吃下去也就是恶寒发热浑身起红疹,毒性并不大不伤人性命,只是让人一直熬着热受罪罢了,月杏儿打开小瓷瓶闻了一下,确定是这个药没错,小声嘀咕,“也不知道家主搞什么名堂,非要和明平侯过不去。”晏家自古就和朝堂权势没什么交集,也不知道明平侯怎么招惹他了,想来想去就只能是因为主子,叹口气,“主子啊主子,你可莫要怪我,到底还是因为你。”
眼看晏箜那家伙又往弓弩上架了枚短箭,月杏儿翻个白眼,揣好小瓷瓶探出头左右查看一番,提气往明平侯府后墙那翻去了。
主子早就说过明平侯府戒备森严,不得随意闯入明平侯府侍卫戒备范围,月杏儿一个侧滚避开一个侍卫矮身在一处矮墙下,还没来得及喘两口气,另一个侍卫又要贴脸过来了,吓得她马不停蹄的窜到另一个藏身处。
这还是外墙,守卫都那么天衣无缝,这要是内院还能让人活?月杏儿咬碎一口银牙,只觉得她今天要交代这,索性几年轻功没有白学,虽不及主子炉火纯青,倒也勉强够从这守备下钻个空子。
脑子里将主子那张侯府布局图过了一遍,好在侯府西北角这边能藏身的地方还是有,月杏儿累得一身香汗淋漓,躲到柴房后已是气都喘不匀了,她刻意压低呼吸声,听了两耳朵厨房里厨娘的说话声。
“八宝蒸鸭好了没有?这边酒酿桂花园子已经可以上了。”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
“蒸鲈鱼可以了。”
“碗筷汤匙都准备好……”
嘈杂了一阵,四五个侍女拿着托盘鱼贯而入,没过多久又端着饭菜出去,月杏儿数了数,少了一个,飞快窜到厨房后窗闻着味道将一扇窗掀开条缝,果然是八宝蒸鸭的蒸笼。
那个少了的侍女正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口,一个厨娘拿着手巾垫手掀开蒸笼,热气腾腾,趁着白花花一片,月杏儿心道好香,手上利索拔开瓶塞将药粉抖出去。
这活干得太多太熟练,月杏儿不用看就知道正中靶心,连忙飞身离去趁着天色渐暗原路返回。
回到那处墙根,月杏儿一个腿软跪坐在地上,心有余悸的拍胸口,“吓死人了吓死人了,以后说什么也不来了。”
明平侯府的戒备可真真是比其余王府侯府严了三倍有余,这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
一抬眼扫到晏箜趴过的墙头没人,月杏儿揉揉眼睛四周看了看。
“真走了?不会是诈我吧?”月杏儿过去看了看墙前墙后,没人,在这一片的墙根都转了一遍没见一个人影。
愣了一下,月杏儿深呼吸一次,揉揉发酸发麻的膝盖,一瘸一拐的往某个方向走去。
远处楼上,晏箜问身前的晏子初,“家主,要属下跟着吗?”
“不用,”晏子初看了眼侯府的方向,“她会来找我的。”
“是。”晏箜应声,不太放心的望了眼月杏儿的背影。
夜色渐浓,另一个方向,云奕站在一处大榕树枝杈上,目光四处流转。
晏子初这厮她再了解不过,一肚子坏水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换做是她的话,抓不着人就肯定设法逼那人出来,要想逼她出来……
云奕目光一凛,陡然转向远处灯火隐现的明平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