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梁山伯打了声哈欠,一大早出来,还跑了一天,这时候酒足饭饱,那是真的很困了,努力地睁着眼,看着那个站在窗户边,一直在观赏夜雨的身影。
“英台,你不睡吗?”
祝英台听到他的声音,就是一个哆嗦,头也没回,尴尬地笑了笑,回答:“山伯,你先睡吧,我还不困。”
梁山伯无奈地叹了口气,“英台,是因为就要离开,所以心里难过吗?”
祝英台点点头,“这就要三年了,我还记得当初刚来书院,和山伯你相遇的那一天。”
梁山伯一听这话,马上就感动了,“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兄弟情义,不可断绝,英台,有你这个义弟,这三年的书院生涯,才算是得之我幸。”
祝英台听过,也是心里感动,可还没等自己说话,梁山伯就又开口,充满了自责:“义弟都如此不舍,我这个做大哥的,却昏昏欲睡,真是不该,这样吧,英台,今夜我陪你一起听雨品茶。”
祝英台张大了嘴,赶紧回过头来,“山伯,不必如此,你明日还要回书院温习,岂能因小失大,若是学习的时候打瞌睡,那才是罪过。”
“英台不必多说!”梁山伯难得意气风发了一回,坐了起来,“你我兄弟情义,岂不比一日读书重要?”
祝英台无语,只好换了个说法:“山伯,我们兄弟,又不是今后见不着了,何必在此一夜耗费精神?难道你白日里说会来我家提亲,竟是骗我不成?”
梁山伯急忙摇头:“英台,不要误会我,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我是必然会去寻你的。”
“那好,那你现在就赶紧睡,我过一会儿,也会睡觉,现在我只想再感受一下这钱塘的风,雨,露,夜。”
梁山伯想了想,点头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打扰你的冥思,你可要早些睡觉,不然明日也一样没精神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听着那边梁山伯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祝英台这才回过头来,痴痴地看着梁山伯的脸,轻声呼唤‘山伯,山伯’之后坐在床边,默默地守护着。
……
清晨的阳光,穿过那林间的叶片之上,还未干涸的雨水露珠,闪耀着光芒。
院子里,正在和妻子商量着,一会儿去哪儿游玩的王凝之,在瞧见祝英台的一瞬间,就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是作什么妖?想吓死人?”
谢道韫回过头,却是忍俊不禁,原来,祝英台那平日里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这会儿戴着两个黑眼圈,黯淡无光,脸上还有两道痕迹,仿佛是哭了许久。
就算是听到王凝之的话,祝英台也不像平日里一样瞪着眼珠子争吵,而是百无聊赖地走过来,坐了下来,愁眉苦脸。
“祝公子,昨夜没休息好?”谢道韫试探。
祝英台摇摇头,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却看着面前这两口子,眼前一亮。
对啊,这两人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之中,最聪明的两个人了。
那干嘛不问问他们,该如何让山伯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讲道理,这一个晚上,看着梁山伯的脸,祝英台又是悲伤,又是不舍,又是爱意浓浓,又是纠结,无数次想要直接告诉他,可一来不好意思开口,二来又担心梁山伯知道了以后的反应,于是整整一夜,过的十分艰难。
但现在,祝英台脑子里,只有曾经王凝之说过的一句话‘聪明人不是什么都会,而是会让专业的人,去处理专业的麻烦’眼下这两人,不就是处理麻烦的高手吗?
但是这事儿吧,也不好直接说,要怎么开口呢?
脑海中,那句话又一次浮现:“我有一个朋友……”
担心梁山伯会醒来,祝英台也来不及多考虑了,直接开口:“两位,我有一件事儿,想要听听你们的主意。”
“拉倒,我可没空给你解决麻烦,自己的事儿,自己去做,多大的人了,这都不懂?”王凝之一脸嫌弃,摆摆手。
祝英台倒是没希望王凝之能给自己个好脸,只是一脸希冀地看着谢道韫。
果然,谢姑娘还是那个温婉大方,热心肠的好姑娘,虽然所托非人,但也依然如故。
谢道韫白了丈夫一眼,温和地开口:“祝公子,有什么麻烦,但说无妨。”
祝英台一脸的感动,说道:“我有一个认识的人,是我们祝家的一个亲戚,唤作九妹,她前几年女扮男装,在外地读书,结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现在她课业结束,就要离开书院了,可那个朋友,始终不知道她是个女儿身,还以为她是个男子,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这该如何做呢?”
“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她以后总要嫁人的,难不成嫁了人,还要时时出来,跟这位好朋友见面聊天?”王凝之撇撇嘴,“早点说清楚了,才是好的,以后时而书信联系,也是一桩佳话。”
祝英台叹了口气,“这当然是的,可我那九妹,却是……”
“却是喜欢上她那个好朋友了,是吗?”谢道韫笑笑。
祝英台脸上微红,却也不争辩,只是默不作声。
“那不就更简单了,”王凝之插话,“既然看上人家了,还不赶紧说,等什么呢,难道人家那个好朋友,还能自己猜到她是个女的不成?等好朋友娶妻生子,有的你九妹后悔!”
“啊,”王凝之突然顿了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不成你那九妹相貌粗鄙不堪,所以心里知道自己无望,一旦表明身份,那好朋友必然弃她而去?”
“呸!”祝英台顿时就恼了,“我九妹相貌很好,人也很好,而且那好朋友,绝不会弃她而去!”
“那干嘛不直接说!”王凝之翻个白眼。
谢道韫摆摆手,“你不懂,这种小女儿的心思,哪儿是你能理解的?”
让丈夫住嘴之后,谢道韫才回头来,冲着祝英台笑笑,“祝公子,既是如此,何不以文代意?”
祝英台愣了一下,“以文?”
“对啊,”谢道韫眨眨眼,“既然都是书院学子,那想必作一首诗并不算难,把自己的身份和心意写在诗文之中,送给那好朋友,不就行了?”
祝英台眼前一亮,可瞬间就又垮了下来,“那要怎么写,才能确保那好朋友明白呢?”
“这好朋友是个傻子吗?学了几年,连首诗都看不明白?”王凝之再次插话,再次被妻子一眼瞪了回去,只好悻悻然坐在一边。
“这样吧,祝公子不妨作上一首,我来看看,若是还有疑虑,不妨我来转交?”谢道韫微笑着。
祝英台一听,急忙点头,这事儿困扰了自己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办法了,又要担心着不能被梁山伯看见,也无暇多想,急忙拿起旁边王凝之还在画着的山水图,把纸翻了过来,想了想,提笔便写:
吾宜速归宿,乃尔连理枝。红室双烛照,妆家伴随之。
写完,便急忙递给谢道韫,“这样可能看懂?”
谢道韫轻声念了一次,笑着点点头,“既藏头,又藏尾,吾乃红妆,宿枝照之。想必他是能懂的。”
祝英台高兴地点头,总算是露出个笑容来,刚打算开口感谢,脸上便是瞬间的,一片苍白。
她看见了那两口子脸上戏谑的笑容。
傻眼了。
完了,彻底完了。
都是关心则乱,一来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她许久,二来一夜没睡,现在精神不济,警惕心低了许多,三来好容易有个法子,哪儿想得到是人家的圈套?
但总还是要挣扎一下的,祝英台硬是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我叫九妹这么写,是不是就……”
“哎呀呀,”王凝之无情打断,“我虽然在书院里三年了,可很多时候都在外游离,而且和同窗们也都交往不深,这个照之,是谁的表字来着?怎么听着就这么熟悉呢?”
谢道韫很及时地接话:“我也有些印象,好像是见过谁的文章署名,是叫做照之的,要不回去问问兰儿吧,她肯定知道的,再不济,山长那里的名单,或者陈夫子,总是知道的。”
“别!千万别!”祝英台一听到这几个人的名字,尤其是陈夫子,顿时就慌了,急忙站起来,摇着头,磕在小木桌上,差点儿就摔倒。
王凝之很不爽,真的很不爽,因为茶杯是在自己这边的,祝英台磕到了不要紧,自己差点儿就被茶水淋一身,要不是撤退及时,好不容易干了的衣裳,岂不是又要湿了?
“杀人灭口啊你!”王凝之恼羞成怒,这就打算开骂了。
不过祝英台明显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只是盯着夫妻俩,“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有谁知道?”
谢道韫笑了笑,很平和地开口:“你别急,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我是去年在山上的时候知道的,不是有一次,梁山伯生病了,你又喝了酒,去照顾他的时候……”
听过以后,祝英台叹了口气,“千算万算,就不该喝酒的,当时山伯跟我说起你问他的事儿,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只是心存侥幸而已。”
谢道韫‘呵呵’笑着,“祝公子,啊不,祝姑娘,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很多时候,有一点的不正常,那背后自然会有更大的不正常。”
祝英台灰头土脸的点点头,又看过来:“你是问他,才确定的,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凝之翻个白眼,“本大仙掐指一算,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
祝英台慢慢想着,皱起眉:“你不会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吧?”
“那不然呢?”王凝之撇撇嘴,“就你那拙劣的演技,还想骗我不成?要是现在的你,说不定能骗个人,就当年那样子,我说信了你,自己都不好意思。”
祝英台眼里露出恳求之色,看向谢道韫,“你能不能……”
谢道韫不等她说完,便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和别人说的,这封信,我也会帮你交给梁山伯,若是他真看不懂,我告诉他里头的意思。”
“我可不一定啊,”王凝之插话,“你也知道,我是个大嘴巴,藏不住事儿的,除非有足够的好处,才能堵住我的嘴。”
祝英台很是丧气,“我就那么点盘缠了,都给你行不行?”
谢道韫横了一眼丈夫,劝慰:“祝姑娘,他跟你开玩笑呢,不要当真,我们若是想说出去,哪儿会等到今天?”
祝英台感激地道谢,可眼里还是很疑惑,“那你们是为什么不说?”
讲道理,谢道韫不开口曝光,她是能理解的,毕竟这样的人物,从不会与人为难,虽然接触不多,但谢道韫的人品,那还是值得信任的。
但是王凝之,这家伙是为什么?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王凝之很不满地开口:“怎么,我就不是个正人君子了?”
祝英台下意识就翻个白眼,“你算个什么,不,不不,你是个正人君子。”
王凝之这才满意了,说道:“我当然不是什么助人为乐了,我就是爱凑热闹,看热闹罢了,书院里头多无聊啊,能有你这么个疯子天天跟陈夫子对着干,我高兴还来不及,要是你被赶走了,那书院里头就没什么意思了。”
祝英台很无语,但平心而论,她自己也是认可这番说辞的,毕竟,这家伙就是这么个人啊!
“无论如何,多谢两位了。”祝英台也不想再多纠缠,若是认真论起来,自己欠了他们一个大大的人情,而眼下,已经即将离开书院的她,倒也不必再纠结了。
只是在离开时候,祝英台还是回过头,看向王凝之:“那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王凝之白了一眼,“发什么神经,谁跟你朋友,我们可是敌人!”
虽然是在挨骂,祝英台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而去了。
瞧着她进了屋子,去叫梁山伯,谢道韫低声:“夫君,既然已讲明身份了,何必跟一个姑娘过不去?”
王凝之笑了笑,“她最担心的,是重回女儿身之后,和曾经的朋友,再无法自如,我只是让她明白,不论男女,大家的同窗之谊,依然在,该骂的,还是要骂。”
谢道韫也笑了,“难得你能细心一次,祝姑娘怕的就是你们会待她不同以往。”
瞧着丈夫的笑容,谢道韫突然就不笑了:“你不会是就想着,反正能骂人就好,别的才懒得管吧?”
王凝之眨眨眼,“知我者,夫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