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王凝之在第无数次被夫人拒绝了旅游计划之后,很悲伤地坐在车辕上,唉声叹气。
真不明白,谢道韫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两个人坐上一艘大船,然后她在前展翅,自己在后抱着,让人作画一幅,流传千古,这不美吗?
还有,在船上树立两面旗帜,分别是自己和她的自画像,这不酷吗?
而且,为什么连我在船上搭建摩天轮的计划都要否决?
瞧了一眼手里的图纸,王凝之叹了口气,别的不说,咱给船安上两个大翅膀,看上去是要展翅翱翔,这很过分吗?
我又不打算让船入海,就看看样子都不行?
就算这些都不行,那我要在船上开一场别开生面的晚会,具体就是一顿海鲜大餐,加上一些当地朋友们参加,这怎么就‘奢靡浪费,坑害他人了?’难道我作为琅琊王氏二公子,禁军将军,前往一个区区的建安海岸,邀请这些人前来应宴,他们不该给我准备些礼物吗?
就算这些都不行,都不行,那玩一次草船借箭的游戏,又怎么伤天害理了?不就是弄些书画来,随便添上个名头,然后在城里举办一场拍卖会吗?
越是这种地方,土财主越多,就让他们为国家做点贡献又怕什么?顺便我这也是为他们着想,这些土财主一辈子最期盼的就是能沾染点文化气息,这不是利人利己的好事儿吗?怎么就变成欺负乡民了?
还有,我王凝之的书画怎么了?用一下卫夫人的名头也不过分啊,我本来就是承自卫夫人一脉,是她的徒孙啊!怎么就变成欺世盗名了?
唉。
王凝之再度长吁短叹。
徐有福手里握着缰绳,倒是见怪不怪,问道:“公子,又给否了?”
“是啊,又给否了,有福,你来说说,这些计划不好吗?”王凝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怎么会不好!简直,简直就是,太好了!这样的一艘船出来,那绝对是会让整个大晋的公子哥儿们都羡慕嫉妒的!”
徐有福的心思还在刚才王凝之的上一个计划里,那就是把整艘船的船沿,都安装上一个风车,在岸边停靠的时候,有风自水上来,船就好像活了一样的。
“那你说,为什么夫人就是不肯接受呢,我都把嘴皮子磨破了!”王凝之很不爽。
徐有福也难得叹了口气,“公子,别说你了,我给小丫送去的那些安家计划,也都被否了。”
“安家计划?”王凝之愣了一下,回想起来,皱眉说道:“就是那个我和你一起设计的房子?”
“是啊,她说那不伦不类,让我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你说说,咱们当初设计,把台阶弄个拱形,这样每次出门都能‘呲溜’一下滑出来,多好!”徐有福愤愤不平,这可是自己难得的奇思妙想,结果兴冲冲送去钱塘,回来的信里就一句话:
你休想!
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悲伤,王凝之再叹息一声。
唉。
男人从来都是少年,可惜夫人们并不理解。
……
“姑娘,别气了,喝口茶。”绿枝给谢道韫递过来一杯茶,安慰个不停,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她倒是一直还叫姑娘,谢道韫纠正了几次,也就作罢了,反正人前的时候,她能叫夫人就行。
“能不气嘛,你说我能不气嘛!”谢道韫接过茶来,非常豪迈地一饮而尽,把茶杯放在碟子里,相当恼火。
“你说说,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在她面前的小案几上头,零零散散地分布着王凝之的几次活动方案已经一些已经准备好的书画。
绿枝无奈地说道:“姑娘,其实公子的书画,那也是很不错的,就算是在世家公子之间,又有几个人比得上他?”
“呵呵,”谢道韫脸上闪过一个奇异的笑容,“你可真是太小看你家主子了,喏,瞧瞧吧,这就是他打算售卖的书画。”
随着谢道韫手上翻动,桌面上厚厚的一层纸被掀了出来,上头都是些最简单的简笔动物画。
绿枝张了张嘴,“这不是您上次给我看的那个青青草原历险记?”
“是啊,”谢道韫哀叹一声,扶额趴在桌面上,“我要是早知道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打死他我也不能让他继续画,现在可倒好,人家还振振有词了,说我玩变脸,前几天还说喜欢,感情是骗人的。”
“那姑娘你到底是喜不喜欢啊?”绿枝也多少有点儿迷糊了。
谢道韫叹了口气,“我当然喜欢啊,可这种东西,拿出去给那些土财主们看,难道人家能喜欢?”
“况且,我喜欢,也是喜欢这里头的几个人物,喜欢简单的剧情生活,难道土财主们花了钱,就为了这些?人家要的名家的山水!”
绿枝迟疑着,“那到时候公子卖不出去不就行了,哪儿用的着现在就……”
“呵呵,你以为他不知道?你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吗?他要先……”
听完谢道韫的话,绿枝张大了嘴,多少有点儿尴尬,说道:“公子的计划,可真是,嗯,别出心裁啊。”
“什么别出心裁!摆明了就是要强买强卖!”谢道韫没好气地一拍桌子,把上头那些计划书都给击得震了一下,“要是真这么干了,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的脸怕是都要丢尽,以后人家要叫我们骗子夫妻了!”
瞧着谢道韫怒气勃发的样子,绿枝也是无奈,只能劝解:“公子这些计划,也都没实施呢,这不是先和你商量了么,有话好好说,你把人家赶出马车可不好。”
谢道韫深深地吸了口气,算是平复了心情,说道:“你以为我没好好说?第一个计划不行,第二个就来了,第三个就来了,无数个就来了,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不知道要作什么妖!”
“你去给他送点儿茶水,免得他坐在外头吹牛又口渴,还有啊,问问他冷不冷,刚才出去连袍子都没披,算了,你直接给他拿去吧。”
绿枝笑了笑,答应下来,拿起袍子就要出去,谢道韫的声音又响起:“对了,不许说是我让给他的!”
“知道啦。”绿枝答应着,撩开帘子便出了马车。
又拿了茶水点心,去了前头的马车上,把东西放下,给王凝之披上外袍,低声,“是夫人让我带来的。”
王凝之笑着点点头,对她投以一个感激的表情,又问:“怎么样,夫人可有同意我的计划?”
“好像还没有吧。”绿枝犹豫着回答。
“我都离开她的马车,拒绝跟她坐在一辆车上,这么决绝了,她都不肯低头?”王凝之很诧异。
“现在还没低头。”绿枝努力保持着微笑。
真真是让人无奈,这怎么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还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跟你玩了’的态度啊。
还有,你以为我没看见啊,你是自己决绝的吗?不是被人家赶出来的?
……
黄昏已至,王凝之一行也到了一个小镇上。
小客栈里头,本来就没几个客人,再加上前段时间建康的戒严,更是让周边这些小地方都遭了灾,已经入不敷出的小客栈一瞬间有了这么多客人,顿时就火热起来。
本来还在哀叹着世事艰难的掌柜,瞧见这乌泱泱的一大帮子人,马上就支棱了起来,心花怒放,不仅提供了打折服务,还亲自下手帮厨,就为了将这批‘肥羊’留下。
大厅里头,王凝之扒拉着眼前的烧肉,时不时偷偷抬起眼来,瞧一瞧坐在对面的妻子。
见到谢道韫始终冷着脸不说话,在那里默默吃饭,王凝之眼珠子转了转,这可真是太为难了。
本来是打算一振夫纲的,所以在路上王凝之时不时地就要派人去以各种名义告诉谢道韫,她的丈夫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已经不打算跟她坐同一辆马车了。她如果识相的话,就尽快地服软。
但不知道是那些过去的人表达有问题,还是自己的操作不对劲,反正到最后,也没见她来说句好话。
而且,徐有福在第十几次奉命过去,在后头马车边晃悠着,说着‘公子心情很不好,已经开始骂人了’的时候,还被她直接撩开窗帘,用沾了墨的毛笔给砸在脑袋上,于是不论王凝之再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肯过去了,还说什么‘再去被丢的就不是毛笔了,公子你体谅我一下,我年纪轻轻,还没娶妻生子呢……’之类有的没的,就差给哭出来了,王凝之也就只能作罢。
把清炒的菜放在嘴里嚼了嚼,谢道韫满意地点点头,虽然是乡下小店,但这些蔬菜还是很新鲜的,就是茶水略差了些,不过这也很正常。
抬起头瞧了一眼,丈夫已经不见踪影了,谢道韫皱了皱眉,还真是难得啊,这家伙居然一整个下午都在跟自己对抗,就是不肯过来认错,这可不像是平时的丈夫。
怎么着,难道是在宫中当了官儿,就气质硬了?
“绿枝,他人呢?”低声问道。
绿枝就坐在旁边桌子,闻言便过来回答:“公子好像是去后厨那边了,徐有福,你说。”
徐有福带着讨好的笑意凑过来,十分狗腿地回答:“公子刚才是听说这儿有一种很不错的糕点,这就去后厨让他们给做着尝尝。”
和绿枝对视一眼,谢道韫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这小地方哪儿能有什么好吃的糕点,糕点这种东西,制作精美算得上十分重要了,像是平日里在会稽,那都是有专门的糕点师傅来做才好,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呢?
虽然不解,但谢道韫也懒得管,无非又是一些丈夫想出来的新奇玩意儿吧,在这方面,丈夫可从没输过,想要猜出来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恐怕这世上无人能做到。
想着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就让他自己去玩吧,谢道韫便吩咐了一声,让已经赶了一天路的护卫和丫鬟们都去休息,自己则坐在窗户边,望着外头夜空中的明月,又添了些茶。
徐有福伸了个懒腰,假装自己是在巡逻,很快就消失在厨房门口,而绿枝则手里拿了些针线活儿,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缝缝补补。
原本热闹的小店终于安静了下来,静谧的夜色里,只有这里还有些橘色的光芒。
窗外,那远方的山风好像是从天边来,丝丝缕缕,讲述着这秋日里最后的故事,而山林里时不时响起的鸟雀声,也像是和这风声连成一首歌谣。
这还是最近这段日子以来,头一次能觉得如此安谧祥和,谢道韫微微闭着眼,嘴里哼着些江南的小调儿,很是享受,直到鼻尖里钻入了一股股香甜。
睁开眼,眼前是一份金黄色的小糕点。
上头是几颗鲜艳的小红果,而糕点上浓郁的香味,沁人心脾,站在它旁边的,正是微笑着的丈夫。
虽然还不打算宽容他,但谢道韫对面前的这份儿糕点还是很有兴趣的,尤其是上头这些淋着的酱料。
反正最后都是要原谅他的,那干嘛要影响了自己现在品尝美味呢?
接过王凝之递过来的小勺子,谢道韫轻轻抹了些,放进嘴里,一股果香在唇间荡漾开来,眯了眯眼,确实好吃。
“怎么弄的?”瞥了一眼丈夫,谢道韫淡淡开口。
“我找那几个厨子,把这些果子都给碾碎了,里面的果汁涂在了糕点上,果子不好放在一起吃,但果汁却可以一起融入糕点。”王凝之笑眯眯地回答。
谢道韫点了点头,丈夫的这些奇思妙想,有的时候能让人爱不释手,有的时候又让人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好像是每天都活在惊喜中。
只是,要仔细辨别这些惊喜,是不是该有的,如果不该有,那就要及时打住。
瞧了一眼这周围只有绿枝一个,谢道韫也就放松了些,皱皱眉:“你就想用这个贿赂我?我跟你讲,我就算是不吃,也不会答应你那些计划的。”
王凝之眨眨眼:“怎么会呢,夫人不允许的,我早就都丢了,这是看夫人劳累一天了,特意给你做的。”
谢道韫露出个笑容:“夫君啊,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骗人的时候,都有个特点?”
“什么?”王凝之愣了一下。
“话说的越好听,听着越真诚,你就越是在骗人,说说吧,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