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谢玄犹自愤愤不平,直到又挨了一巴掌,这才老实了。
司马道生也拿起了自己的灯笼,带着未尽的笑意,“大家来猜猜看我的,咱们就拿去给各位大人看了。”
众人一起看向那灯笼,只见上面写的是:
“一点一点分一点,一点一点合一点,一点一点留一点,一点一点少一点。”
司马道生笑呵呵地说道:“共四个字,大家来猜一猜。”
王凝之眯眯眼,这个谜题倒是不难,看来司马道生确实不打算在这次猜灯谜上头露脸,不过就是来凑个趣儿罢了。
不过虽然如此,看出来的人不在少数,却没人肯第一个开口说出,反而都是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场面场面,当然是要给足了面子才行。
作为会稽王的长子,司马道生的谜题,当然不是人人都可以答的,王谢两家才是首选,但就算是这两家,那也该是小孩答出来,才不落人面子,还能得句夸奖。
然而比较尴尬的是,王献之为了躲着司马道福,一直偷摸着藏在人后,根本不露头。
而谢玄则非常悲伤地拉着谢道辉,讲述着自己的英雄梦。
至于王孟姜,小丫头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头,早就跑到老娘身边去玩了。
直到最后,还是司马道福给讲了出来,这四个字分别是‘汾,洽,溜,沙’才算是有了个结果。
在大家恭维声中,所有人都回到了席面上,将自己已经猜出来的谜题,都放在桌上。
猜出来最多的人,是谢康,这小子一直在人群里穿梭,大概是唯一一个无所谓这背后诸多原因,只顾着自己玩耍的人,见灯谜就猜,倒也轻松许多。
而王凝之的灯谜,则毫无意外,成了唯一一个没被猜出来的。
司马昱笑了笑,说道:“今日谢康倒是成了大才子,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要多多努力才行啊,总不能被一个小孩子超过去。”
众人点头称是,司马昱当然也明白这是大家互相谦让之缘故,并不多纠缠,毕竟,他和大人们,看得也不只是一个猜灯谜而已。
谁先谁后,谁多谁少,都有讲究,甚至是谁该猜出来谁的灯谜,全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不过今日,谢康拿了头筹,自然是要有所奖励的,这是我自建康带过来的一块古玉,便赏了你罢。”司马昱笑呵呵地示意仆人呈上,揭开该在上头的轻纱,玉虽不大,却浑然天成,在灯光下,更是晶莹剔透,内里柔绵,似有清波折光。
谢奕开口:“王爷,这太贵重了些,给他作甚,他一个小孩,哪里懂得这些?”
司马昱摇摇头,笑得开心:“便是孩子,我既有言在先,就不能失信,谢康,望你如此玉,温润有礼,名学成器。”
谢康上前谢过,又退了下去,司马昱这才转头,“今儿是叔平的灯谜,大家都未猜出,不过呢,我知道,谢玄的,其实大家也没猜出来,对不对?”
听到司马昱这么说,众人当然都明白,他这是在开玩笑,凑个趣儿罢了,于是都随着起哄,说也该给谢玄赏赐。
司马昱自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一拔,刀光清冽,刀鞘精美,一看就是专门的匠人所作。
“此刀,名为夺星,乃是我幼时,父皇所赐,今日便给了你。”
谢奕这次站了起来,拱手:“王爷,这可真使不得啊,小儿无知,作出那样灯谜来,根本就不会有人猜出,岂能当真?”
“这我当然知道,”司马昱笑笑,“谢玄的谜底,便是他自己,这当然不会有人猜得出来,但我此刀,并不为这谜题,而是为这谜底。”
“小小年纪,便有这霸王之念,我也曾听闻,谢玄如今在会稽,同龄人之间,未逢敌手,假以时日,若你真有雄霸之姿,当为我大晋,光复中原,开疆拓土。”
“今北方纷乱,朝廷有心北伐,却始终难以付诸实践,其一在我江南之地,养着无数子民,有本在江南之人,也有自北而来的百姓,土地看似广袤,却只能堪堪支撑,其二便是北人善战,弓马刀兵,样样精通,便是这许多年来,北方名将层出不穷,我江南却只有大将军能与之抗衡。”
“我等着有朝一日,谢玄能如我大晋之英雄前辈,豪气千云,将威则兵凶,闯出一番功业来,到了那时,我再为你寻遍这天下宝刀,赏赐与你!”
司马昱说到这份儿上,谢奕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回过头,“谢玄,听到了吗?今日王爷看重你的念想,期待你的未来,你必要更加勤学苦练,将来不负王爷之欣赏,不负陛下的皇恩,不负我大晋江山!”
“是,父亲,谢玄记住了!”谢玄走前一步,躬身接过那夺星刀,又行礼:“多谢王爷赏赐!”
“好,去吧。”司马昱笑了笑,又说道,“那如此说来,叔平之谜题,便是今日最难之谜了,来人,将它分开写上,给各席都分发,让各家长辈们,也都看看。”
很快,王凝之那个古里古怪的谜题,就被传送到了各家席位上,刚才的事情,各位大人当然都看到了,但要说具体是个什么谜题,倒是不清楚,还有些未在王凝之那一个圈子里的,自然也不清楚。
而眼下,就是个好机会啊,尊卑要讲,但如果能有一飞冲天的机会,倒也不是不能一试,许多家的公子们,都皱眉想着。
而姑娘们当然也不落后,虽然功名利禄和自己关系不大,但如果能在这种场面下,如此多世族子弟的眼前,把大家都猜不出来的谜题,给猜出来,那别的不说,一个‘才女’的名头,总是十拿九稳了,未来嫁人,也能多点筹谋。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彷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打一词。”
几个大人都拿起来读了一遍,却毫无所获,左右看看,也无甚所得,只能将目光放在自家子侄身上,这就导致年轻人们,压力倍增。
司马昱面前也有一份儿,看了看,却一无所获,看向儿子,司马道生也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司马昱并不着恼,反而看着王凝之,颇有兴趣。
这小子,还真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啊。
今晚说是谁的谜题猜不出来,也有奖励,但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场游戏,当然是要互相照顾着些,可王凝之居然真的想出来一个如此古怪的谜题,在场如此多的长辈大人,若都是猜不出来,岂不是有些难堪?
从上次儿子给自己传来的话里,司马昱就很清楚,王凝之是不想上自己这条船的,或者说,王家还没考虑好,所以自己今儿来,就是要添一把火。
或者说,确定一下,这是王凝之的意思,还是王家的意思,毕竟在之前,王羲之是不打算让二儿子入朝局的,这谁都看得出来,而眼下,就要看看,王羲之只是不想让二儿子入局,还是王家就真的要跟自己撕破脸。
可王凝之如此做派,倒显得他坦坦荡荡,又没什么心思,这个年纪了,还是眼里只有胜负输赢,足见其心性,不适合入朝局,那么王羲之之前给儿子的安排,倒也合理,便是拒绝了自己的招募,众人也都能理解。
要知道,在此之前,就连自己的儿子,司马道生,也是不清楚司马昱打算如何办这场宴会的。
所以说,这个迷题,必然没有王羲之在背后的意思,只是王凝之个人所作。
如此看来,王家倒也没有什么奇怪,最多就是不愿意在明面上,站在自己这边,看来自己还是用心有些着急了。
不过这小子,故意如此,足见其心思之深,又意志坚定啊。
要通过让在场所有人都难堪的办法,来证明自己不适合入朝局,确实是个人才。
想要让他跟着自己办事,看来还需要再想办法。
就在众人思索,场中安静的时候,司马昱刚打算说话,把这事儿挑过去,却见到谢家席位那里,谢道韫缓缓站起来,行了一礼。
“王爷,各位大人,诸位长辈,王二哥的谜题,我倒是有些想法。”谢道韫面带微笑。
“贤侄女,不妨讲讲。”司马昱笑着说道。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彷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
谢道韫缓缓开口,“这第一个字呢,既不是这些颜色,便该是其他色彩,而后狐狼猫狗,共同之处,便在其左部,那我以其左部,配一个青色,当为‘猜’字。”
“第二个字,诗词论语,皆有者,同为其左一个‘言’字,而东西南北不清,想必是迷路了,我以‘迷’字配以左部,当是‘谜’字。”
“二者相加,便是‘猜谜’一词,王二哥,我说的可对?”
谢道韫含笑看来,王凝之点了点头,拍拍手,“谢姑娘才思敏捷,王某自愧不如,我如此费尽心思所作,本是想为难大家,拿个赏赐,却被你一眼看破,厉害,厉害!”
谢道韫却眨眨眼,“王二哥,这就是你疏忽上,上次你在我府中,闲来无事,与我说起猜谜,便讲了几种谜题样式,我二人还想了几种新方式,如今套用上来,我自然得以辨认。”
“哎呀,你可别说出来啊,以后我可怎么骗人呢!”王凝之马上补了一句。
“哈哈哈,王叔平,你这般行事,骗过我们,却讨谢姑娘欢心,为谢姑娘扬名,可是不顾兄弟情义啊!不行,若是你不请大家喝酒,这事儿没完!”
“就是就是!王叔平,下次聚会,你必须给我们个交代!”
周则清第一个大声笑起来,还故意打趣儿,顿时就引起众人一致的哄笑,而谢道韫则恰到好处地羞红了脸,马上坐下,低着头,不肯再说话,更是引起大家对王凝之的一阵声讨。
“还有什么好交代的,王凝之今日之事,既然被说穿了,那我们必要让它留存于今日之盛宴,以为佳话!”
“正是如此,叔平既如此用心,那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当然要帮一把,今日回去,大家便都成诗一首,记下这盛宴佳话!”
王谢两家的亲事,在会稽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秘密,每天盯着两家的人那么多,哪儿会不清楚王凝之前段时间,每天都要去谢府呢?
不仅是各家公子哥儿,就连那些姑娘们,也都带着笑意,看向两人,今日这宴会,还真是有趣儿,先有会稽王别出心裁之猜谜新意,后有王凝之费尽心思博得美人欢喜,想必这之后多少年,都会有人议论此事,以为上元佳节之趣事。
至于各位大人,则也都面带笑意,事已至此,都讲清楚了,王凝之是在故意作弄大家,想要博取自己未来娘子的欢喜。
便是未来有人会刻意讲述,也没关系,一来这谜题方式,只有这两个年轻人懂,二来自然会有人说,即使大人们猜出来了,也是早已看出王凝之的心意,故意成人之美,给年轻人创造机会。
好事儿一桩,皆大欢喜!
不过嘛,王凝之这种爱美人,不爱仕途的心性,确实不太适合入朝局。
“呵呵,好了,叔平是个厚脸皮,别人可不会,大家莫要再笑了,不过你既已得到心中所想,就别想着再要我的赏赐了。”司马昱开口,又引得一阵儿哄笑。
“这样,我也来出一个谜题,给大家猜猜,以做玩兴。”待到笑声停止,司马昱又开口,招了招手,便有仆役为他送上灯笼与笔墨。
“我这谜题啊,也简单,小舟孤帆水平流,猜一字。”司马昱笑呵呵地说道,“各位大人,不妨猜猜。”
众人互相看着,倒是稀奇,既猜字,又无偏旁部首,又无主次。
谢安眼珠子一转,开口笑了笑,“我想,当是一个‘忠’字罢。王爷以形述画,果然有趣儿。”
得到谢安提醒,众人纷纷明白过来,司马昱则笑了起来,“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个谢安石!”
“今日我等有此宴,得益于国泰民安,我便以此‘忠’字作谜,与众位大人,共向陛下贺佳节!诸位,请!”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