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嫂。”走近了些,王凝之拱手行礼。
“你们兄弟俩说话吧,我也有些累了,这便回房去。”何仪瞧得出来,王凝之怕是有事儿要商量,便抬了抬手,后头丫鬟走上来,扶着她离去。
“怎么了?”王玄之好奇地问着,在听完王凝之的讲述之后,也皱起眉,“上元盛宴?为何我一点消息都没?”
“你也没听说吗?”王凝之嘴角扯出个冷笑,“看来王爷这是要给我们来个先斩后奏啊。”
“上元,道教三元之首,为天元,天官喜乐,好明光,便燃灯起烟火。”王玄之干巴巴地说着,“爹爹向来尊道,以此为由,自当赴宴,何况又以地灯与民同乐,爹爹身为会稽内史,若是不去,实在是难以自圆其说。”
“会稽王想必是在建康,听到了你那番话,猜出来我们不愿站边于他,便以此为由,试探父亲心意?”
王凝之皱了皱眉,“要试探,恐怕没那么容易,只是一场宴会而已,哪儿能看出来什么?要不让父亲出门去游玩几日,躲开便是?”
“不行,”王玄之摇头,“上元节本就不是玩耍时候,父亲又身为官员,岂能不与民同乐?若真是如此做了,那就是跟会稽王撕破脸了。”
“此次宣城事后,朝廷该当明白,与桓温之间,恐再无回旋余地,那些抱有幻想,觉得桓温依然是忠心陛下之人,也都知道该做出选择了,会稽王想要趁势将世族收拢为他所用,以世族之底蕴,为皇族遮风挡雨,”王玄之冷冷一笑,“琅琊王氏忠于陛下,可我们不是靠着陛下活的,为皇族提供支持,责无旁贷,可要我们去给他们做马前卒,未免异想天开了。”
“想来,会稽王应当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此次要如此大办宴会,为的就是将琅琊王氏,与皇族紧紧捆绑在一起,应当会把宣城之事的功劳,全部压在父亲与你头上,让我们骑虎难下。”
“怎么?”瞧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王凝之,王玄之问道。
“大哥,会稽王,是真的想把我们与皇族捆绑在一起吗?还是只想让琅琊王氏,和他自己捆绑在一起?”
“你是说?”王玄之脸色一变,“走,与我一同去后院,等爹回来。”
兄弟二人一路快步而行,很快便到了王羲之夫妇两人的住处,郗璿正摆弄着一件小孩子衣服,好奇地看了一眼,“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郗璿虽然孩子很多,但要说自己最关心的,自然是王玄之,长子,优秀,还是自己亲自带大,教书写字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然后就是老二,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讨喜,而是时刻关注着,都要捅娄子,能放得下心吗?
很神奇的是,这两孩子性格大相径庭,却兄弟感情甚好,大儿子一向严厉,却又耐心地教导照顾弟弟,二儿子顽劣,却从小就十分关心大哥身体,对大哥敬爱有加,郗璿在观察之后,就得出结论,这都是因为自己教子有方。
首先是把老大亲自培养,所以老大优秀,然后让老大来带着弟弟们,自然兄弟感情很深。
不过要说两兄弟感情好是真的,但不能在一起呆久了,也是真的,因为时间一长,老二就忍不住要出幺蛾子,老大就会忍不住要从方方面面教育弟弟。
所以,虽然大家都在王家,但老二一般是会躲着老大的。
一起来请安,这就很少见了。
“娘,今日我与叔平,得到一个消息……”王玄之开口讲述,而在听完之后,郗璿只是笑着摇摇头。
“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们的,放心吧,这事儿我和你爹已经知道了。这里是会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我们呢?再说了,人家会稽王也没想瞒着啊。”
“娘,那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呵呵,司马昱此时开宴,无非是告诉大家,他与王家相交莫逆,刚从建康归来,就要为你们父子在宣城之事庆贺,此事无非就是桓温,司马昱,还有我们家参与了,桓温自是不会多说什么,司马昱把功劳都安在叔平头上,我们自然也无法反驳,看似为我们表功,实则是转移视线,让大家觉得,是叔平下了桓温的面子。”
“这样一来二去,不就把我家和会稽王的关系拉的近了些,也让桓温更加仇视我们了。”
“这是一招明棋,在叔平上次放话,得罪了那么多人之后,大家都以为我们和他会稽王,也没那么紧密,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自然会让人们对他风评便好,掩盖了他此次与桓温相斗失败的事情,而且,若是叔平再说什么,大家反而会觉得你不识抬举。”
“司马昱背后,似有高人指点啊。”郗璿若有所思。
“娘,我们怀疑,司马昱此举,究竟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他自己?”王玄之又问。
郗璿愣了一下,才回答:“难说得很,如今陛下尚且年幼,太后也无多依靠,司马昱毕竟是他们手上,最为倚重的皇族,迄今为止,倒还算是忠心,外有桓温施压,皇族人自然也明白,他们团结起来,都未必能匡扶社稷,何况离心离德?”
“不过这俩年,我们人在会稽,确实与朝中关系缺了些紧密,虽有王氏族人在朝,但他们未必能明晰局势,等年后,要找个时间,入京一趟才行。”
“至于这上元节,你们不必过多忧虑,该接的接了,不该接的不接,琅琊王氏,毕竟和会稽王还是要合作的,没必要撕破了脸。”
打发走两个儿子,郗璿的脸色才变得难看了些,冷哼一声,“司马昱,打的好算盘啊。我倒要看看,你背后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走到前头,兄弟俩对视一眼,王凝之开口:“大哥,我觉得娘是有些疑心的,否则也不会要去建康,说起来,这几年太后愈发深居简出,让人难以揣摩,恐怕不光是想避着桓温的势头。”
王玄之点点头,“殷浩大人是王爷提拔上来的,扬州,江州,广州,都与会稽王关系很深,桓温在北,执天下之利,司马昱在南,掌江南物资,只不过征西军乃是桓温一言而下,江南却有各大世族,让司马昱难以掌控,这一次,他怕是也想学桓温,排除异己,收拢人心。”
“虎还未除,狼已露野心,咱们这位会稽王,怕是想做个桓温第二了,”王凝之冷笑。
回了小院子,瞧着那个站在树底下,萧瑟的背影,王凝之走过去踢了一脚:“杵在这儿干嘛?想上吊?那就离远点儿!”
王献之回过头来,却没有平日里那种活泼劲儿,苦着脸,嚎叫一声“二哥!”就要往过来扑,还努力地想要挤出来几滴眼泪。
王凝之一脸嫌弃,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靠近自己,“又怎么了?被人打了,就去打回来,嚎什么嚎!”
“没人打我。”
“那怎么了?”
“二哥,”王献之一脸悲伤,“我被盯上了!”
“嗯?”瞧着老弟这认真又苦恼的表情,王凝之也严肃了一点儿,“到底怎么了?”
“你看这个。”王献之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纸。
王凝之打开一看,脸色变得古怪起来,迟疑了一下,一脚踢在王献之屁股上。
“哎呦,你干嘛!”
“说!你到底干什么好事儿了?司马道福上次偷摸着找你,不都被禁足了?怎么还会来约你?你是不是招惹别人了?小小年纪不学好!今儿我就好好收拾你一顿!”
“不关我的事!”王献之叫屈:“就那次司马道生来找你,你让我照顾那小丫头,然后她就缠上我了!我还装病躲过呢!然后你让我去谢家躲着!你忘啦!”
王凝之皱了皱眉,“就这些?没别的?你没主动联系人家?”
“当然没有了!”王献之目光炯炯。
“那行吧,”王凝之把信塞到他手里,扭头就走。
“二哥?你不管我了?”王献之揉着屁股,傻乎乎地问道。
“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处理问题!”王凝之头也不回,开什么玩笑,你两这是绝对的孽缘,我才不沾!
……
春节的喧闹还未过去,上元节的热情已经被点燃了。
山阴城的大街小巷,一入夜间,便会有无数盏小明灯在路边的树下亮起,还有值夜的衙役们,会四处走动着,若是有熄灭的灯笼,便会重新换过。
人人都在说着,今年可真是大手笔,这路灯,这树上挂着的小彩灯,据不可靠小道消息,今年的灯谜,还有几个是会稽王亲自出的,据说猜出来的人,都有奖赏。
一时之间,整个山阴城,都掀起了一股灯谜热,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路边的三五行人,边走边聊着猜灯谜的诀窍,酒肆茶楼,各位公子们也都在琢磨着往年的灯谜,试图寻找些规律,至于各家姑娘们,倒是没有那么热情,反而是把目光都聚集在各位公子哥儿身上。
毕竟,平日里各个都说自己才华横溢,如今总不能连个灯谜都猜不出来吧?
更有甚者,据说收集了前几年,已经会稽其他地方的灯谜,全都汇集成册,正在售卖中。
而且,想买的人太多,导致供不应求,于是凡有买到者,都被众人所追捧,还有小道消息,说是有几位世族公子,将灯谜册子全部购买,还威胁售卖者,不得再卖,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今年的灯谜,一举拿下。
甚至连青楼中,往日里的诗词唱和,都变成了灯谜雅兴,据说有几位姑娘,对猜灯谜颇有心得,于是乎,近来这几日,也是赚了不少。
整个会稽,各地世家,都已经来了山阴,参加这一场会稽王举办的上元盛宴,而周边的乡野之间,也有数不清的百姓,带着孩子们,来山阴城游玩赏灯,还有些手艺巧的农妇们,买来彩线,编织了各种饰品,虽然便宜,也算是一份收入,恰好可以在赏灯之时,做些买卖。
各家商户,都在一边谩骂着,今年上元如此隆重,害的大家都没空休息几日,便要开门做生意,一边又兴奋地抓紧做着各种小玩意儿,想着能多卖些钱。
整个山阴,就在这短短几日时间内,几乎要被人塞满,各家酒楼饭庄,客栈之余,都已经住满了人,于是,府衙不得不加派人手,控制局面,以免有些意外发生。
不少的百姓,家里都留宿着乡下来的亲戚,甚至还有些人,直接将用不着的空房,甚至柴房都拿出来,租用给外地来的商人,以做库房来存放货物。
在会稽王回到山阴之后,下达的第一条命令,便是今年上元节,以王府家丁仆役,于街边放茶送食,虽然都是些普通茶水,却也让人们感念,再加上会稽王府,还在空地上,搭起来无数个大帐篷,与府衙合作,将整个和山阴城,划分开来,各个灯市,街市,买卖场,都统一管理,不再混乱,更是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山阴城,甚至整个会稽,都是难得的齐心协力,自上而下,一门心思要把这次的上元节办好,办大,办得漂亮。
毕竟,这种纯粹的娱乐活动,大家都是喜闻乐见的,会稽王一手操办,那就没有什么利益相争,更不存在什么尔虞我诈了,能过一个盛大的上元节,谁又不喜欢呢?
好客楼的小包厢里,瞧着下头人来人往,听着楼下大厅里的笑闹声,王凝之表示,自己不太喜欢。
“太吵了!”皱起眉头,王凝之如是说。
“今年上元,入山阴的人很多,吵闹些也是应该的,与民同乐也是我们世族该做的,你都把王肃之给坑出去了,就别再抱怨了。”
谢道韫坐在旁边的案几后,一边耐心地指导着王孟姜和谢道辉玩翻花绳,一边说道。
“老四是个闷葫芦,凡人见面说不到两句话,这样打招呼才快些,要是我去,”王凝之叹了口气,“就这好客楼里的人,都足够我聊一晚上了,那我还约你出来干嘛?”
“那你如今带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吃顿饭?”谢道韫挑挑眉。
“本来不是这么打算的。想要与你共赏上元之灯,毕竟等过两日开宴了,就没这闲工夫了。”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应对吧,初七人日,你便以剪彩绘风为由,拒了小王爷登高初望,游赏赋诗之邀,这次他们可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