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
王凝之一脸正色,坐在屋子里的桌子边上,屁股就挨着一点点边,随时准备撤离。
“今日你不食也得食!”
在他的对面,王兰恶狠狠地说道,手里还拎着食盒的盖子,看那样子,只要王凝之敢跑,她就要动手。
平日里的慈眉善目没有了,巧笑嫣然没有了,低眉顺眼没有了,精灵古怪也没有了,留下的,只有这一副凶恶的嘴脸。
而在两人中间,一碟子蔬菜,一碟子肉食。
蔬菜长得是真好看啊,五颜六色,斑斓缤纷,怎么看都像是带毒的蝴蝶翅膀。
至于肉食,那就简单多了,一团焦黑。
王凝之心里苦,却不知该如何做,只能悔不该当初。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两天前说起,去王迁之家里混了顿饭,让王凝之脸色都变黑了,平日里书院,肯定是山长家的饭菜最美味可口,毕竟是小厨房啊。
但是这一次,让王凝之吃的极其痛苦。
实在是太古怪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搭配,或重或淡的口味,让人飘飘欲仙,只想迅速升天。
为什么会有这种饭菜呢?
因为王兰。
倒不是说王兰不会做菜,平时她偶尔也会下厨,几个家常菜,一手蒸鱼,那也是有模有样的。
可是自从朱明芳那个蠢货,给她寄来一份菜谱,说是自己编写的,并且吹嘘自己的手艺大有长进,就让王兰心里不爽了。
于是,浩浩荡荡的厨艺创新活动开始了。
王迁之夫妇吃了没几筷子,就迅速找了个由头撤离,眼看着没大人了,王凝之也马上开溜。
面对王兰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王凝之非常冷酷地说道:“没那个天分,就别想了,老实做个吃饭的就好。”
天知道王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儿来这么强的自尊心。
在感觉自己被王凝之伤害了以后,她痛下决心,钻研菜谱,然后就研发出来这两个不知道毒素有多大的菜来。
“王兰啊,关于那句话,我鲁莽了,道歉行不?”
“不行。”
“你上次不还说要学习我的心胸吗?”
“我学了,发现你的心胸,不是一般的小,所以我也学的嫉恶如仇了。”
拿了几次筷子,王凝之都没有成功地夹起菜来,最后在王兰杀人一样的目光中,勉强夹起一块肉,反正都烧焦了,那起码是高温杀毒了,对吧?
“怎么样?味道如何?”
面对着王兰一脸的真诚,王凝之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其实自己根本就没吃出来这是什么肉,只觉得是嚼了一块被火烧干的树杈子。
“王兄!”
院子外头一个声音响起,王凝之顿时惊喜地站了起来:“有客人来,我先去开门!”
迅速开溜,打开门一看,却是王蓝田,这家伙可是稀客啊!
王蓝田笑眯眯地开口:“王兄,我今日找你,是因为,哎,哎,不是,你……”
虽然王凝之也对他的来意有点好奇,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把拽住他,就往里头拖。
“小王啊,快来,正好给你准备了惊喜!”
王蓝田不明所以,就这样被半拉半拖着带到了里头,看见王兰的时候,还没忘了笑着打招呼:“兰姑娘好。”
“你好。”王兰点了点头,眼珠子一转,“快来尝尝,我兄长做的饭菜,我是没敢吃。”
“啊?”王蓝田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整个人都缩短了一寸,转身就想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儿没办,这样,我晚点儿再来。”
“急什么,不差这么一会儿。”王凝之瞪了一眼王兰,却对她这种诋毁自己的行为没什么办法,看来小丫头也是知道羞耻的,但是拿别人当挡箭牌,就比较厚脸皮了。
“王兄啊,我今儿其实是来,找你有事情的,唔,咳咳,咳咳咳……”嘴里被塞了一筷子蔬菜,王蓝田的脸,瞬间就拧巴起来了,只感觉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在嘴里盘旋。
话还没说出口,剧烈的咳嗽,就让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要被撕裂了,急忙扑到桌子边拿起茶壶一口抽干,可是没注意到,茶水是滚烫的,这一下,王蓝田白眼直翻,手抓着脖子,‘嗷嗷’叫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王凝之一看不好,眼疾手快,把旁边盆里的水直接给他灌了些,又把剩下的浇在他头上,这才让王蓝田冷静下来。
“王凝之,你给我吃了什么毒物,我还能活吗?”
一把鼻涕一把泪,王蓝田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一时间悲从中来,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没有毒,放心吧,就是没熟而已,”给他拍打着后背,王凝之也是有点无语,这小子怎么就这么怂,至于他那副凄惨的样子,就装作没看见好了。
“好了,说吧,你来找我是有啥事?”
毕竟人家刚刚主动上门,给自己扛了一刀,还是要安慰一下的,总不能翻脸不认人,直接给赶出门去。
“我,对了,我是来邀请你,明天去看钱塘湖的演出。”
“演出?”
“嗯,明天绮云坊,墨云阁,天澜居都会联合演出,是今年过冬前最后一场了,不然再过些日子,天气就冷了。”
“天冷了就不做生意了?”
“不是,天冷了,就不能在外头演出了,到时候各家都只能在自己楼里表演,很难看见这种盛大的场面了。”
“那有什么好看的啊,不就一些姑娘扭啊扭的,一个夏天,还没看够?”王凝之皱起眉头。
王蓝田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那么说的,每一场歌舞,都有自己的特点,而且这最后一场,也算是庆祝今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的。”
“今年还算风调雨顺啊,”王凝之咂咂嘴,“看来梁山伯的治水方略是有用的。”
“书院里,大家都会去的,咱们说好了啊,明儿不见不散,我这就去叫祝英台他们……”
似乎是生怕王凝之会多想,王蓝田一溜烟儿就跑出去,只留下声音在后头,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王凝之和王兰大眼瞪小眼,几乎是同时开口:
“这人疯了?”
“他是不是傻了?”
对视一眼,又同时开口:
“你要带我去!”
“我才不带你去!”
……
钱塘,秋日渐浓,寒中带露,霜落枝头。
晨曦的微光中,风从远方的山麓而来,吹开了薄薄的晨雾,将那一丝丝阳光,从白色的雾气缝隙中带来,金色与白色交接在一起,钱塘的碧湖青瓦,蒙上了一层橘黄的色彩。
湖畔小楼,徐婉起了个大早,简单地梳洗,将头发绑了起来,想了想,却又松开了发带,重新理了理头发,盘出一个很自然的小花。
在铜镜上照了照,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走了两步,推开小楼的窗户,望了一眼安静的钱塘湖,深深吸了一口这晨风中的冷气,只觉得一股清爽,透心而来。
“小姐,饼烙好了,快下来吃吧。”小丫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徐婉便笑着答应一声,到一楼去,把已经煮好的茶水分开倒上,小丫则端着一个盘子,里头放着小菜和热腾腾的饼子,两人坐在一个案几前。
“小姐,这几天是是真的冷了啊,以前咱们在南郡的时候,这天气也没上火盆小炉子啊,怎么不觉得冷,我昨儿都被冻醒了。”
小丫抱怨了一声,对着茶碗吹了两口气。
“南郡的时候,咱们是跟着姐妹们一起住在楼里,虽然是一样的时节,可是楼里边人多,东西多,自然热闹些,也不觉得冷,现在咱两个人守着这座小楼,地方虽然小了点,但是风寒也更容易进来,你晚上要盖上厚些的被褥,不可再胡乱踢腾了,沾了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给已经切好的饼上抹了酱,递给小丫,徐婉嘱咐着,很严肃,小丫从小就是这样,不耐热,睡觉又不老实,总是踢被子,这可不行。
一说起这个,小丫迅速转移话题:“小姐,王公子昨儿来,不是说今天下午会来看最后一场湖畔歌舞吗,我们要不要早点关门啊?”
“不用,今天他是要去和其他的公子们一起,又不是跟我们,咱们正常时间关门,然后去看看就好了。”
“你要是想去的话,也可以早一点,我估计等公子们进去了,有福也就空闲了。”
看见小丫拿根筷子戳着饼,徐婉取笑一句,大半年时间了,徐有福和小丫的感情倒是不错,估计等到王凝之读完书,回会稽的时候,小丫也就跟着去了。
“小姐,你说什么呢,人家才没,才不会,”小丫顿时小脸一红,急促地给自己辩解。
“好,是我想去,好了吧,公子说了,他们还是会去天澜居那边的座位,我们也去那附近,地方也不算大,走两步肯定能遇见有福的。”
“小姐!”小丫脸更红了。
……
书院里,今儿是马天元,马夫子讲课,慢悠悠地讲了一上午,还没有陈子俊半个时辰讲得多。
凡事有利必有弊。
对于祝英台这种耐心不足的人来说,就很折磨,但是对梁山伯来说,就不会了,一样的认真,一丝不苟,令人心生敬畏。
除了这么几个热爱学习的人,剩下的人,那就是相当喜欢马夫子了。
一来不会提问,二来不会计较学子们的一些小动静。
就比如王蓝田,一整个上午都在愉快地和大家传纸条,还下了两局五子棋。
当然了,这都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慌张与激动。
在杜雪的指导下,王蓝田同志,已经做好了要狠狠敲王凝之一笔的准备!
至于王凝之,则处于课堂的另一处边缘地带,刚才睡梦中苏醒,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一时之间,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时间了,要不要继续睡一觉。
“好了,今日的课业就到这里结束,大家回去以后,也不要忘了复习,温故而知新,不然的话,明天陈夫子抽查,你们可过不了关哦。”
好好先生,笑大师马天元,临走的时候,还没忘了给学生们提醒一句,算得上很贴心了。
只不过,学子们明显不会听他的就是了,马天元的身影刚消失,王蓝田就站了起来,“兄弟们,跟我走,食堂吃一顿,下山玩去!”
群起而应,好不热闹。
“王兄,走了不?”
路过的时候,王蓝田也没忘了很自然地问候一声。
王凝之摆摆手,不耐烦地回答:“你去你的就是了,我午睡之后,会下山去找你们。”
“那可说定了啊,不见不散啊,说定……”
“快滚!”
抬起胳膊来,王蓝田顿时一个趔趄,撒腿就跑,王凝之笑了笑,下决心以后也要养一个这种性格的小宠物,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了赶一赶,识趣儿的很。
不过另一个人就没这么识趣儿了。
刚吃了午饭,躺在床上,还没来得及闭眼,就听到门被推开,一个脚步声出现,王凝之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我带你去还不行吗?现在大中午的,让我睡一觉行不行?”
“什么?”
“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出现在门口的,是朱明启,两人对视一眼,王凝之往后一倒,靠在垫子上。
“王兄,这是怎么了,欠人家钱了?”
“不,我怕是欠了一条命,天天被催命。”
王凝之没好气地回答一声,“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王兰?”
“没啊,我刚才山下来,直接来找你了,你这是?”
“有话咱们下山说,走着,快,”跳下床,王凝之打算迅速撤离,等王兰问起来,就说是朱明启有事情把自己叫走了,顾不上喊她。
但很可惜,拉着一头雾水的朱明启走出门,就看见王兰出现在院子里,巧笑嫣然。
“好了,说吧,有什么事情找我,先说好,动脑子的事情我不干,动体力的事情我也不干。”
垂头丧气的王凝之,坐在树荫下,不肯给个好脸色。
不过这并不影响朱明启的好心情,并不在意王兰也在场,笑眯眯地说道:“顾家,出事了。”
“怎么,那顾老头没了?那我可要去祭拜一下,恶心一下顾家这些人。”王凝之挑挑眉。
“王兄,你就别想了,就算是顾伯伯没什么事儿,你去了,也能给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来,上次在诗会,他就被你一首诗气的回去病了好些天。”
“你的从叔父,侍中大人,王彪之,已经到吴郡了。”